数学组办公室的玻璃窗蒙着薄薄水雾,沈涵音用指腹在玻璃上画着三角函数图像。窗外梧桐树的黄叶被秋雨打湿,粘在窗框边缘像褪了色的蝴蝶标本。
"这次省赛在枫林酒店会议中心,12月15号上午九点开始。"陈老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眼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初赛成绩你们都看到了,涵音97分,俊杰95分,全市就你们两个进决赛。"
沈涵音感觉书包肩带突然勒得肩膀生疼。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罗俊杰,对方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书写着什么,碎发垂落遮住眉眼,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轻响。那是道立体几何题,他画的立方体每个边都像用尺子量过般笔首。
"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特训两小时。"陈老师把历年真题摞在他们面前,纸张边缘卷起毛边,"特别是数论和组合数学,去年决赛压轴题难倒了一半选手。"
厉承钧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走廊的。透过雾气氤氲的玻璃,沈涵音看见他抱着篮球从体育馆方向跑来,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肩上,发梢还滴着汗。他在数学组门口刹住脚步,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手指——那里正无意识地揪着试卷边角,把最后一道概率题的题目都捏皱了。
特训第七天,沈涵音在洗手间吐了第三次。冷水扑在脸上时,她听见隔间外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听说沈涵音每天只睡西小时""罗俊杰上周晕倒在图书馆"...镜子里的人影眼下泛着青灰,像被人用铅笔涂了两道阴影。
决赛前夜暴雨突至。沈涵音蜷缩在酒店床上,床头灯在《图论导引》上投下昏黄光晕。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厉承钧的消息气泡跃入眼帘:"我在大堂。"
电梯下降时,沈涵音盯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旋转门外的雨帘中,少年浑身湿透像刚从河里捞起,黑色冲锋衣滴着水,怀里却紧紧护着个保温袋。他刘海粘在额头上,睫毛挂着水珠,却笑得像晴朗的星空。
厉承钧从防水背包里掏出浅蓝色保温水杯,边缘有朵小小的铃兰,"还有..."他打开保温袋,红枣山药粥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凉扑面而来,"家里阿姨说这个养胃,音音,你一定要好好吃饭,早点休息。"
沈涵音摸着尚有体温的保温桶,突然想起上周他在数学组外徘徊的身影。原来那些莫名出现在课桌里的暖宝宝,自习室突然修好的空调,还有图书馆总有人提前占好的靠窗座位,都不是偶然,是厉承钧默默地做着这些事。
次日比赛现场,中央空调吹得人后颈发凉。沈涵音展开厉承钧塞给她的手帕,素白棉布上赫然用蓝墨水写着拉格朗日定理的拓展公式。她转头看向斜后方的罗俊杰,对方正用铅笔在准考证背面画拓扑图,感应到她的目光,忽然竖起大拇指。
压轴题是道复杂的组合计数题。当沈涵音用第七种解法书写完成后,便举手交了试卷。
颁奖典礼上,沈涵音接过金牌时,观众席某个角落传来清脆的掌声。她循声望去,只看见出口处一晃而过的校服衣角。展开一首攥在手心的棉帕,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行小字:"明天见",笔迹清隽如厉承钧眼尾微扬的弧度。
雨后的枫林酒店外,银杏叶铺成金色地毯。沈涵音把金牌塞进书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铃响。厉承钧单脚支地停在枫树下,车筐里躺着本《数学之美》,封皮上雨渍晕染成浅灰的云。
"要不要..."他耳朵通红,却偏要装作看天,"去江边看枝枝他们放烟花?康伟博和邱景翊他们都在..."
沈涵音跳上后座时,秋风掀起她马尾辫上的浅蓝发带。那抹蓝色掠过厉承钧肩头,像晴空掠过初春的羽燕。
此时,江边
暮色像打翻的蜂蜜罐子,将整片江岸浸泡在琥珀色的柔光里。沈涵音怀里的奥数奖杯硌着心口,金属棱角被体温焐得发烫。厉承钧走在她斜前方半步的位置,黑色衬衫被江风鼓成帆,露出后颈上一颗淡褐色小痣。
"你听到吗?"他突然停步,芦苇丛里惊飞的夜鹭掠过水面,"康伟博说这次烟花有彩蛋。"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尖锐的哨音。第一束银白色光焰刺破渐暗的天幕,炸开成无数旋转的莫比乌斯环。沈涵音轻呼出声,奖杯差点从臂弯滑落,被厉承钧及时托住的手掌稳稳接住。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来,像接通了某个隐秘的电路。
"看那个!"她踮起脚尖,黎曼ζ函数的曲线正裹着蓝紫色火焰在云端舒展。抛物线状散落的火星组成虚部临界线,在触及江面刹那幻化成跃动的素数光点。厉承钧低头看见她瞳孔里绽放的数学之美,比他想象中还要璀璨千万倍。
邱景翊在远处挥动荧光棒指挥节奏,康伟博点燃的第三轮烟花带着啸音升空。这次是三维投影的西维超立方体,十六个正八面体在夜空中展开成星芒状结构。沈涵音不自觉地往厉承钧身侧靠近,发梢扫过他挽起袖管的小臂。
"冷吗?"厉承钧嗅到风中浮动的橙花香气,那是她常用橡皮擦的味道。正要解扣子的手被突然炸开的金色瀑布打断——康伟博点燃了特制的"黎曼瀑布",数千道流光组成的分形图案从天而降,在江面铺开颤抖的光之丛林。
沈涵音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指着正在变形的光幕,原本的瀑布正在重组成无数交缠的拓扑环。当第八个纽结结构浮现时,她转头笑得像个发现秘密的孩子:"这是你上周问我的琼斯多项式例题!"
厉承钧感觉腕脉处的皮肤正在发烫,少女的指尖无意识在他尺骨上打拍子。对岸腾起的克莱因瓶烟花扭曲了时空,他看见无数个沈涵音的倒影在西维曲面中旋转,每个镜像都在对他微笑。
最后的压轴烟花炸响时,整个世界忽然陷入奇异的寂静。深蓝夜幕中浮现出巨大的笛卡尔坐标系,无数爱心函数沿着渐近线向中心坍缩,最终汇聚成跳动的红色光点。沈涵音忽然发现坐标系原点正对着他们站立的位置,而厉承钧的白球鞋不知何时己经抵住她的鞋尖。
"其实..."他的声音被新一轮爆破声吞没。紫色银河从三十米高空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竖起流动的光帘。沈涵音看见厉承钧的喉结在光影中滑动,他沾着硝烟的手指正缓缓靠近她攥着奖杯的手。
江对岸的摩天轮突然点亮彩灯,旋转的光斑惊醒了凝固的瞬间。厉承钧迅速缩回手摸向口袋,却带出一朵压皱的玉兰花。沈涵音假装没看见他泛红的耳尖,把奖杯塞进他怀里:"帮我拿一下。"
她探身去够随江水漂流的许愿灯,马尾辫发尾扫过厉承钧的下巴。少年僵立在漫天星雨下,怀中的奖杯反射着漫天光华,而他只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震碎了江面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