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允的短刀在掌心划开血痕时,风里已经飘来北狄军营地特有的腥膻味——马粪混着烧羊肉的焦糊气,裹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把密信往怀里塞得更深些,转身对缩在阴影里的二十个精锐道:"记住,咱们不是来杀人的。"
张老三把铁尺在掌心拍得啪啪响,月光照得他刀疤发亮:"大人,您说要烧粮草,末了又说先找药车,这到底——"
"影毒的原料比粮草金贵十倍。"宋明允摸出怀里那半块从沈无痕帐里顺来的龟甲令牌,在指尖转了个圈,"北狄军这三个月攻势像疯狗,全靠影毒吊着士兵的狠劲。
断了药,他们比被抽了筋的狼还弱。"
阿秀蹲在土坡后扒开一丛野艾,露出半截被踩扁的陶瓮,凑近闻了闻,皱着鼻子直摆手:"大人,这味儿和咱们在县牢里审的毒贩说的一样!"她指尖沾了点瓮底的褐色粉末,在月光下捻了捻,"是曼陀罗籽磨的粉,掺了乌头碱——影毒的引子!"
宋明允的瞳孔猛地一缩。
三个月前在安平县破的粮铺毒杀案里,死者胃里也有这种混合毒素,当时他只当是普通投毒,如今看来,竟是北狄军大规模使用的"军毒"。
他蹲下来拍了拍阿秀的肩:"把解毒剂全倒进水井里。"
"可..."阿秀捏着腰间的陶瓶犹豫,"解毒剂能解影毒的疯劲,可那些士兵突然清醒过来,会不会...?"
"会自相残杀。"宋明允替她说完,指腹蹭过短刀的血槽,"但总比他们清醒着砍咱们的百姓强。"他抬头看向营地深处那排挂着黑幡的仓库,"张老三,你带五个人去炸粮仓,记住要等我信号——"
"大人!"阿秀突然拽他的衣袖,远处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巡逻队!
三队,每队十人,往这边来了!"
宋明允耳朵动了动,确实听见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
他反手把阿秀推进旁边的柴堆,又扯过张老三的衣襟:"改计划,你现在去炸粮仓,能炸多少炸多少!
阿秀跟我找药库,快!"
张老三的铁尺在掌心攥出了汗,他瞥了眼越来越近的火把,突然把腰间的炸药包往宋明允手里塞:"大人拿这个,末了儿我用火折子——"
"放屁!"宋明允踹了他屁股一脚,"老子是县令,要炸也是你这个衙役头子先炸!"他推搡着把张老三往粮仓方向赶,转身时摸出易颜散抹在脸上,瞬间变成个络腮胡的北狄老兵。
阿秀跟着他猫腰钻进仓库,霉味混着草药味劈头盖脸扑来。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整排木架上码着的陶瓮,每个瓮上都画着只振翅的凤凰——凤栖梧的标记。
"找到了!"阿秀踮脚扯下一个瓮塞,倒出一把黑褐色颗粒,"这是影毒的主药,我在医馆见过,吃多了会让人发疯..."
"全倒井里。"宋明允摸出怀里的解毒剂,"快!"
外头突然传来巨响。
地都在震。
宋明允差点栽进药瓮里,抬头正看见粮仓方向腾起的火光——张老三提前引爆了。
他骂了句娘,拽着阿秀往帐外跑,正撞上来查看情况的巡逻队。
"什么人?"带头的北狄兵举着火把照过来,刀光在宋明允眼前晃。
他反手抽出短刀架住对方手腕,膝盖顶在那人腰眼上:"自己人!
沈副将让我们来查药库!"
那士兵的瞳孔缩成针尖,突然大喊:"他腰牌是假的!"
"阿秀!"宋明允一脚踹翻旁边的药瓮,褐色颗粒撒了满地。
阿秀早有准备,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往药粉上一丢——轰的一声,蓝色火焰窜起半人高。
"跑!"
两人猫着腰往营外冲,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宋明允摸出怀里的凤翎箭,反手插进身后的断墙上。
箭尾的红缨在火光里晃,像极了沈无痕眉间的朱砂痣。
"这是给凤栖梧的见面礼。"他喘着气对阿秀笑,"告诉他们,宋明允的刀,要捅进他们心窝里。"
第二日破晓时,雁门关的号角声比往日都要刺耳。
宋明允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北狄军的营地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有士兵抱着头撞帐篷,有两个小头目举刀互砍,连主将的金帐前都跪着三个浑身是血的裨将。
"大人!陆将军的捷报!"传令兵跑上来,"夺回第一道防线了!"
宋明允把望远镜往城垛上一搁,嘴角勾出冷笑。
他早算到影毒断供后,那些被药物压制的恐惧、怨恨会像洪水般反扑——平时被官长抽鞭子的小兵会砍官长,被同乡抢了口粮的会捅同乡,再精锐的军队,也架不住自己人捅刀子。
"报——!"又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跑上来,"北狄主帐内火并!
沈无痕砍伤了左贤王的亲卫!"
"哦?"宋明允接过阿秀递来的茶盏,吹了吹浮末,"凤栖梧的人,到底还是和北狄人不是一条心。"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军报,"去告诉陆沉,加派斥候盯着沈无痕的动向,他要是想跑..."
"大人是想留活口?"阿秀眼睛一亮。
"活口多金贵啊。"宋明允把茶盏一放,"凤栖梧的线,得顺着沈无痕这条鱼往上摸。"
当夜,雁门关外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北狄军的溃退像决堤的河水,连烧了七座营寨才勉强稳住阵脚。
宋明允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火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他摸出怀里的靖安王玉佩,翡翠上的螭纹被得发亮。
"老王爷,您看。"他对着玉佩轻声说,"您当年没打完的仗,我替您打了。
可这局棋..."他指尖划过玉佩边缘的缺口,"才下到中盘。"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大人,京城来信。"阿秀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宋明允的手顿了顿。他把玉佩收进锦盒,理了理官服:"进来。"
阿秀掀帘而入,手里的信笺被火光照得透亮。
宋明允刚要接,突然注意到信封口的朱砂印——不是吏部的,不是兵部的,是...
"内廷的密印。"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秀把信递过去,压低声音:"送件的人说,钦差已经过了黄河。"
宋明允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紧。
他望着帐外翻涌的夜色,突然笑了——这局棋,果然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