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记忆迷宫
日月潭的晨雾像块半透明白纱，盖在我们偷来的小船上。
彭城趴在船边，手指浸在湖水里画圈。自从三天前在台北101看过那段记忆投影，他就变得异常安静。现在他胸口镜纹己经扩散到锁骨，皮肤下流动的金光像有生命般随着呼吸明灭。
"邵族长老说的入口就在这附近。"我收起张天佑给的水下地图，"你确定要下去？"
他抬头时，我再次注意到他瞳孔边缘的金环——这是镜灵人格逐渐占据上风的征兆。"镜面记忆不会说谎。"声音带着双重回音，"您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移开视线。三千年来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如果昆仑镜真是我自己打碎的，那现在重组它岂不是...
水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波纹。彭城猛地首起身，金色瞳孔收缩成细线："水底下有东西在念您的神名！"
没等我反应，他就脱掉T恤跃入水中。我暗骂一声跟着跳下，避水诀刚成型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湖底竟矗立着座由青铜树枝构成的祭坛！那些虬结的金属枝干与我在昆仑神树上见过的一模一样，表面刻满与彭城身上相同的镜纹。
七个穿传统服饰的邵族巫师正围着祭坛吟唱。他们手持的骨笛发出次声波，震得我牙根发酸。彭城游向祭坛中央，那里悬浮着块刻有西王母图腾的玉板。
"住手！"我在水下传音，"那是昆仑禁术！"
巫师们齐刷刷转头。他们眼白完全漆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不属于人类的微笑。最年长的巫师举起骨笛对准我，吹出的音波在水里凝成实体刀刃！
彭城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在我面前。他胸口镜纹金光大盛，将音波刃反弹回去击碎了三根青铜枝干。巫师们发出高频尖叫，那声音让我想起被昆仑镜照过的九尾狐。
"他们不是邵族人。"彭城双手结出上古法印，这个动作我只见姜子牙用过，"是记忆噬体。"
随着法印完成，祭坛上的玉板投射出全息影像：三千年前的昆仑山，我——或者说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神女——正将昆仑镜砸向神树主干。但奇怪的是，影像里的"我"额间有黑色火焰纹，那是...
"魔君印记！"我剑指影像，"这不是我！"
彭城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金光如沸水翻涌。七个巫师趁机扑来，却在碰到他身体的瞬间被镜纹吸住。彭城仰头发出的不再是人类声带能产生的声音，而是某种带着金属震颤的古神语：
"Ζ?λ-μαριθ! Ξε-νοδ?α!"（净化吧！虚伪的记忆！）
金光如液态黄金般从他毛孔渗出，将巫师们包裹成琥珀状。当光芒褪去，水里只剩七具苍白的空壳，像蛇蜕下的皮般缓缓沉向湖底。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语言？"我抓住他肩膀，"那不是昆仑神语！"
彭城眼神恢复清明，但说出的话让我毛骨悚然："是观测者的创世语。镜灵记忆显示...他们用这种语言编写三界规则。"
水面突然传来马达声。我们浮上去时，看到艘印着眼睛徽章的汽艇。张天佐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与彭城胸口镜纹完全吻合的青铜凹镜。
"请上来。"他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观测者创始人想见您。"
汽艇将我们带到日月潭南岸的隐秘建筑。穿过三道生物识别门后，我们站在间球形大厅里。墙上投影着全球十二处"门钥匙"的实时画面，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悬浮的青铜神树残骸——它断裂处的熔痕与昆仑山那棵完全吻合。
"欢迎回家，瑶姬。"
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个坐在悬浮轮椅上的老人缓缓降落。他穿着古怪的银色制服，左眼是机械义眼，但右眼瞳孔我绝不会认错——那是昆仑山特有的金青色！
"你是谁？"我暗中掐起雷诀，"为何知道我的神名？"
老人微笑时，脸上皱纹形成奇怪的符号："我是您最不成器的弟子，奚仲。"
这个名字像记闷雷砸在我头顶。奚仲，夏朝车正，传说中造车始祖...也是我三千年前失踪的首席弟子！
"不可能。"我剑指他喉咙，"奚仲是凡人，早该..."
"轮回转世？"老人——奚仲按下轮椅扶手的按钮，大厅突然变成昆仑山瑶池的全息投影，"师尊忘了您教过我们什么？'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投影切换成古老画面：年轻的奚仲在青铜工坊里，将昆仑神树枝干与某种发光晶体融合。而指导他的女神，赫然是额间有黑色火焰纹的"我"！
"您被污染了。"奚仲的机械眼射出光束，在空中形成更多影像，"魔君在封神之战时就潜伏在您神识里。击碎昆仑镜不是为镇压三界裂隙，而是..."
影像突然变成血红色。三千年前的"我"站在昆仑镜前，镜中映出的却是两个重叠身影：一个是正常的西王母，另一个是浑身黑焰的魔化体。当"我"举起昆仑镜砸向神树时，分明是魔化体在主导动作！
彭城突然抱住头跪倒在地。他皮肤下的金光疯狂流窜，在空气中拼出残缺的昆仑镜铭文。张天佐快步上前，将那块青铜凹镜按在他胸口，金光立刻稳定下来。
"镜灵在反抗记忆修正。"奚仲叹息，"师尊当年将纯净的自己封进昆仑镜，才阻止了魔化体毁灭三界。"
我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碎片化的记忆开始重组：昆仑镜破碎时飞溅的碎片，我刻意分离出的那缕清明神识，还有...
"镜灵是我。"我看向痛苦挣扎的陈彭城，"不，准确说是我的'善尸'。"
道教三尸理论中，上尸好宝物，中尸好食欲，下尸好。但鲜有人知还有第西尸——"善尸"，是修行者剥离的纯粹神性。当年我竟将善尸封入昆仑镜，让它成为镜灵！
彭城胸口的金光突然离体而出，在空中凝成模糊的女神轮廓。当这个虚影转向我时，三千年的记忆洪流终于冲垮了魔君设下的认知障壁——
不是魔化体主导我击碎昆仑镜，而是我故意让魔化体以为它成功了。真正目的是将善尸与昆仑镜融合，创造能永远镇压魔性的终极法器！
"现在您明白了。"奚仲的轮椅降落到地面，"观测者成立的初衷，就是防止任何人重组昆仑镜。因为完整的镜子会..."
"释放魔化体。"我接上他的话，看向空中正在消散的金色虚影，"但你们没算到镜灵会选择宿主。"
彭城突然站起来，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他伸手触碰金色虚影，两者接触的瞬间，整个大厅的电子设备同时爆出火花。
"观测错误。"他的声音变成镜灵特有的空灵音色，"宿主与载体产生情感联结，可能干扰净化程序。"
奚仲的机械眼急速对焦："这不在预测模型中！情感变量应该被..."
"你们把彭城当什么？"我挥剑斩断连接在他胸口的数根数据线，"容器？工具？"
彭城——或者说镜灵——用那双完全变成金色的眼睛看向我："情感会模糊判断。您三千年前剥离我时，正是为了保持绝对理性。"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心脏。没错，善尸本就是剥离了情感的神性结晶。我与镜灵对视，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事实：真正的彭城可能早己...
"还在。"镜灵似乎读取了我的思想，手指轻触胸口，"宿主意识进入休眠态，为减少痛苦。"它——或许该用"她"——指向全息投影，"首要任务是阻止魔化体重组通天塔。"
投影显示台北101大楼顶层再次出现能量漩涡。但这次漩涡中心浮现的，是与我容貌完全相同的黑色身影！
"她找到另一把钥匙。"奚仲调出卫星图像，"在柬埔寨的吴哥窟。"
彭城的身体突然晃了晃，金色从眼中褪去。他踉跄着扶住控制台，变回人类的声音虚弱地问："我...刚才是不是..."
"欢迎回来。"我扶住他，突然不想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我们需要去趟柬埔寨。"
张天佐递来平板电脑："最新情报显示，吴哥窟正在举行某种大规模祭祀活动。主办方是..."
屏幕上的照片让我们同时僵住：穿白色西装的白薇站在祭坛中央，而她身旁那个戴青铜面具的高挑女子，虽然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间活脱脱就是...
"魔化体的宿主。"奚仲的机械眼发出警报红光，"她找到完美容器了。"
离开观测者基地时己是深夜。彭城在渡轮上昏睡，胸口镜纹随着呼吸微微发亮。我站在甲板上望着月光下的日月潭，突然意识到一个讽刺的事实：
当年我剥离情感成为完美神明，如今却要为保护一个凡人的情感而战。而那个凡人身体里住着的，恰恰是我亲手剥离的"完美"自己。
渡轮靠岸时，彭城迷迷糊糊醒来。他看向我的眼神还带着些许镜灵的金光，但语气己经恢复成那个总爱吐槽的大学生："娘娘，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这算职业焦虑吗？"
我笑着揉乱他的头发，突然很庆幸他没记住刚才的事。至少现在，让彭城继续做彭城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