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十二年，谷雨。
金銮殿的鎏金兽首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昭雪随贤妃踏入殿内时，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的狼首刺绣 —— 那是昨夜沈砚托桃枝送来的密信，用北境狼卫的血线绣着 "卯时三刻，金銮殿"。她低着头，目光掠过汉白玉阶上的蟠龙纹，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沈砚身着御前侍卫副统领的锦袍，腰间配剑的穗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左眼角的疤被精致的妆容掩盖，却遮不住眼神里的冷冽。他站在皇帝右侧，身姿挺拔如青松，胸前的狼首补子与贤妃耳坠上的珍珠遥相呼应，昭雪忽然想起佛堂那夜，他说 "贤妃想借我的手扳倒王显忠"。
"贤妃娘娘到 ——"
司礼太监的唱喏声刺破殿内的寂静。昭雪跟着贤妃行大礼，余光却始终盯着沈砚的鞋尖。他的皂靴边缘绣着银丝卷草纹，与三个月前荒野中磨破的草鞋判若云泥，唯有靴底的狼首暗纹，是他亲手用匕首刻的。
"平身。" 皇帝的声音带着倦意，昭雪抬头，看见龙书案后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 比画像上年轻许多，倒像个文弱书生，全无帝王威仪。
"启禀陛下，" 左丞相王显忠出列，朝笏板在手中叩得清脆，"昨日接到北境急报，谢临渊旧部蠢蠢欲动，恐有谋反迹象。"
昭雪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沈砚。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却在与她目光相接的瞬间，迅速别过脸去。那抹疏离的神色如利刃，剜得她心口生疼，忽然想起昨夜桃枝说的 "沈侍卫近日与贤妃走得极近"。
"哦？" 皇帝挑眉，"王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臣请陛下下旨，" 王显忠的目光扫过贤妃，"命御前侍卫副统领沈砚，率三千羽林卫北上平叛。"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昭雪攥紧贤妃的衣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沈砚却忽然跪下，声音沉稳如铁："陛下，北境地势复杂，臣请先派斥候探明敌情，再做定夺。"
皇帝看向贤妃，似在询问。贤妃轻抚翡翠护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侍卫向来谨慎，不过北境乃先帝陵寝所在，若有闪失......" 她顿了顿，"皇上不如让沈侍卫带朕的贴身玉佩，以示皇恩。"
昭雪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枚玉佩她见过，狼首造型，与沈砚的玉珏恰好拼成完整图腾。贤妃这是要将他推入绝境，还是......
"准奏。" 皇帝挥了挥手，"沈爱卿，明日便启程吧。"
"臣遵旨。" 沈砚叩首，额间触到冰凉的地砖。昭雪看见他耳后新添的伤痕，想起昨夜密信里的 "勿念，安好"，忽然想起荒野中他为她挡刀时的温热鲜血。
退朝时，贤妃故意走得极慢，昭雪落在队伍最后，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抬头时，沈砚的背影己消失在廊柱后，脚边却躺着块碎帕子 —— 是她绣给沈砚的墨竹帕，边缘绣着 "云深" 二字，此刻被踩得皱巴巴的，像他眼底的忧伤。
"映雪，发什么呆！" 掌事女官的鞭子抽在肩头，"贤妃娘娘要喝芩茶，还不快去御膳房！"
昭雪攥紧帕子，转身时看见沈砚站在太极门前，正与王显忠交谈。她躲在廊柱后，听见王显忠的笑声："沈侍卫果然深得圣心，这北境嘛......"
"丞相谬赞。" 沈砚的声音平淡如水，"末将只听皇上吩咐。"
王显忠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贤妃身边有个侍女，生得与沈侍卫的旧爱颇为相似？沈侍卫可要小心，别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昭雪浑身血液凝固。沈砚却忽然轻笑，指尖抚过腰间玉佩："丞相多虑了，末将心中唯有皇上。"
这句话如冰锥，刺入昭雪心脏。她看着沈砚与王显忠并肩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断桥一别时，他眼中的火光。原来在这深宫里，连真心都要被剜去，磨成侍奉皇权的利刃。
御膳房的蒸汽模糊了昭雪的视线，她机械地捧着茶盏，想起沈砚教她辨认毒药时的模样。芩茶的香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她指尖一颤，险些打翻茶盏 —— 那是 "牵机散" 的味道，贤妃竟要对皇帝下毒！
"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小太监的声音打断思绪。昭雪低头，看见碎帕子上多了行瘦金体："申时三刻，御花园假山。" 她攥紧帕子，指甲刺破掌心，忽然明白沈砚为何对王显忠虚与委蛇，为何接受北境任命 —— 他是要将计就计，在北境找到兵符，同时揪出贤妃的把柄。
申时三刻，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昭雪躲在假山后，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沈砚卸去了官服，只着一袭青衫，腰间玉珏随步伐轻晃，像极了初遇时的沈砚。
"为什么？" 她冲出去，帕子甩在他脸上，"为什么要答应去北境？为什么要与王显忠为伍？"
沈砚接住帕子，指尖抚过 "云深" 二字："昭雪，有些事我不能说......"
"不能说？" 她冷笑，"那贤妃的毒茶呢？你明明知道她要弑君，为何不阻止？"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闪过震惊："你说什么？"
昭雪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却在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时，忽然落泪："沈星沉，我以为...... 我以为你至少会信我。"
沈砚闭了闭眼，将她拽进假山缝隙，按住她的肩膀："贤妃的玉佩是打开寒潭兵符的钥匙，我必须拿到它。北境之行，是我接近兵符的唯一机会。"
"那皇帝的性命呢？" 昭雪抬头，"你要借贤妃的手弑君，然后取而代之？"
"昭雪！" 他的怒吼惊飞了檐角的麻雀，"皇帝是王显忠的傀儡，真正的北境兵符，只有贤妃知道下落。"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我不会让无辜的人陪葬，相信我。"
昭雪望着他眼底的血丝，想起佛堂那夜他说的 "一起承担"。她从袖中掏出沾毒的帕子："贤妃命我送芩茶，里面有牵机散。"
沈砚接过帕子，嗅了嗅，忽然轻笑："果然是她的手段。" 他掏出个瓷瓶，倒出颗解药，"替我交给皇帝，就说...... 就说你偶然发现的。"
"你呢？" 昭雪攥紧解药，"贤妃不会放过你。"
"我自有办法。" 他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昭雪，等我从北境回来，就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分开。"
远处传来宫娥的脚步声，沈砚松开她，后退半步，恢复了御前侍卫的冷硬神情："记住，别再靠近贤妃。"
昭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金銮殿上他叩首时的模样。原来最深的爱，是藏在刀尖上的守护，是用谎言堆砌的真相。她攥紧解药，在心中默默发誓：沈星沉，无论你要走多险的路，我都会陪着你，首到尘埃落定。
御花园的风掠过牡丹花丛，将碎帕子上的 "云深" 二字吹得舒展，像极了北境的云，轻轻落在她心间。她知道，这一次重逢，不是结束，而是更惊险的开始，但只要有彼此，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