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的囚笼里，时间被切割成以翡云铮巡视为中心的碎片。
顾晚声的“康复”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在王医生无声的“医嘱”和他自身强大的意志力下日复一日地上演，且“效果”显著。
他的脸色不再是病态的惨白，渐渐透出几分失血后的、脆弱的莹润。
下床走动的次数和时间明显增多，虽然步伐依旧缓慢谨慎，需要偶尔扶墙借力，但那因“虚弱”而微蹙的眉头下，眼神己不再是彻底的茫然空洞，而是多了一丝努力适应“新生”的专注。
他开始尝试做一些简单的“活动”，比如为鱼缸里的红龙鱼投喂几粒特制的鱼食，动作带着新手的笨拙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
当那条高傲的红龙摆尾游近水面时，他苍白的唇角甚至会极其自然地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如同初春薄冰消融般的笑意，干净、纯粹，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脆弱美感。
这种变化，细微却持续，如同水滴石穿，一点点渗透着翡云铮那冰封的戒备。
翡云铮的到来依旧带着无形的威压，但停留的时间似乎稍长了些。
他不再仅仅站在门口审视，有时会踱步到鱼缸前，沉默地看着那条游弋的红龙，又或者随意地翻看顾晚声放在床头那本《寒城旧闻轶事》。
他的目光落在顾晚声身上时，那审视的锐利依旧，但深处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近乎于……玩味的评估？
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打磨、逐渐焕发出预期光泽的器物。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穿透寒城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入房间，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几缕暖黄的光斑。
顾晚声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就着光线安静地看书。
他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这是翡云铮让人新送来的，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清隽，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柔和而专注。
翡云铮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顾晚声沉静的侧影，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上，那枚墨绿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顾晚声似有所觉，抬起头。
当看清是翡云铮时，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混杂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他连忙放下书，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动作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
“长官……”声音带着伤后特有的微哑，却不再颤抖，而是努力清晰。
“坐着。”翡云铮的声音响起，比往日似乎少了几分刻骨的冰冷。他几步走到顾晚声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带来一片阴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目光施压，而是垂眸，视线落在那本《寒城旧闻轶事》上。
“看到哪里了？”他开口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顾晚声似乎没料到长官会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和受宠若惊，连忙拿起书，翻到刚才看的那页，指着其中一段：“回……回长官，是……是关于‘寒城商会’成立初期的轶事……”
他的指尖停留在书页上，微微颤抖着，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却又努力想要回答长官的问题。
翡云铮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又落回顾晚声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书，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掌控式的随意，轻轻搭在了顾晚声放在书页上的那只手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顾晚声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但他强忍着抽回手的本能，只是指尖的颤抖更加明显，头垂得更低，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泄露着内心的羞怯和不安。
翡云铮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覆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晚声皮肤下急速跳动的脉搏和那细微的颤抖。
这种“驯服”下的敏感反应，似乎取悦了他。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商会？”翡云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毒蛇在猎物耳边吐信，“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他们的‘轶事’，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互相倾轧。”
他的话语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目光却牢牢锁住顾晚声的反应。
顾晚声像是被这首白的评价惊到了，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懵懂的困惑和小心翼翼的好奇：“长……长官是说……他们……都不干净吗？” 他的问题带着一种新人对复杂世界的不解和依赖权威寻求答案的单纯。
翡云铮看着他那双清澈得近乎愚蠢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和对长官话语的绝对信任。
这种依赖感，正是他想要的。
他收回了搭在顾晚声手背上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呵，干净？”翡云铮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在这寒城，想活下来，想爬上去，谁的手是干净的？”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晚声缠着纱布的手臂，又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你只需要记住，跟在我身边，眼睛……只看着我。就够了。”这赤裸裸的宣告和掌控，如同烙印。
顾晚声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神里清晰地掠过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近乎于盲目的依赖和顺从。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绝：“是！属下……属下记住了！只看着长官！”
翡云铮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目光再次投向那条在鱼缸中巡弋的红龙鱼。
这一次，他停留的时间更长。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红龙鱼搅动水流的声响。
顾晚声也安静下来，目光追随着翡云铮的视线，落在鱼缸上。
阳光透过水面，在红龙鱼华丽的鳞片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又像是在这窒息的牢笼里，找到了唯一的心灵寄托。
这无声的、近乎于“共享”的凝视，似乎触动了翡云铮心中某个冰冷的角落。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顾晚声身上，那眼神深处，审视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