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教育考试院官网的加载条像条濒死的蚯蚓,在47%的位置反复抽搐。林听夏把塑料椅往前挪了三厘米,膝盖撞上网吧前台的金属桌角,薄荷糖盒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咔嗒声。身后穿貂皮坎肩的老板娘探过头来:"姑娘,要不先买瓶冰镇汽水?你这都刷新二十分钟了。"
她喉咙发紧地摇头,屏幕蓝光在瞳孔里碎成细屑。今天是2015年6月25日,距离高考结束刚好三周,全市一半的考生都挤在这家老牌网吧里——因为只有这里的台式机还能兼容IE6浏览器。周晓棠的短信适时弹进来:【顾神己经查到了!678分!北航物理系稳了!】
林听夏咬碎第三颗薄荷糖,甜味混着铁锈味漫上舌尖。她输错两次身份证号,终于看见页面跳转:姓名林听夏,总分621。语文109,数学132,英语140,综合240——作文跑题的批注像道狰狞的伤疤,爬在语文分数旁。
"听夏?"
熟悉的雪松味混着雨水气息涌来。顾屿的白衬衫半透明地贴在后背,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她手背,惊起一串战栗。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便利店塑料袋,里面露出蓝色文件夹一角——是北航的招生宣传册。
"我刚在楼下买伞..."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却在看见屏幕的瞬间戛然而止。网吧里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某个男生拍着桌子大喊"我上一本了",椅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中,林听夏听见自己说:"恭喜啊,北航的准航天员。"
顾屿的喉结滚动两下,雨幕在他身后织成灰蓝色的帘幕。远处教学楼的电子屏正在更新红榜,LED灯的红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侧脸切出冷硬的轮廓。"其实我..."他伸手去碰她的手腕,却触到硌人的金属边缘——她把那根墨水蓝发带缠成了手链,尾端的银铃被捏得变了形。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晴的私信。林听夏点开那张截图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滨海大学2015年招生章程第十条写着:哲学系新生须参加暑期乡村调研项目,报到时间为7月15日至8月30日。而北航提前批的新生报到日,恰好是7月16日。
"听夏?"顾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橘子汽水,铝罐表面凝着水珠,在两人之间洇出深色的水痕。她听见自己用轻快得反常的语调说:"周晓棠说今晚要去吃火锅庆祝,我们一起吧?"
暴雨在黄昏时达到顶峰。三人挤在火锅店的角落,周晓棠的筷子在毛肚和黄喉之间上下翻飞,嘴里还含着鸭肠含糊不清地说:"顾神你知道吗?听夏填的全是滨海的学校,她说..."
"周晓棠!"林听夏的筷子重重磕在碗沿,芝麻酱溅在桌布上,晕开深褐色的斑点。顾屿夹毛肚的手顿在半空,垂眼盯着翻滚的红汤:"其实我今天去了招生组,他们说...如果愿意调剂,你可以..."
"我喜欢哲学系。"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薄荷糖盒在桌面下被捏得变形,铝制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苏晴的头像突然在微信列表顶端跳动,新消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午夜时分,林听夏站在高中操场的银杏树下。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脚边积成浑浊的水洼。顾屿的校服外套搭在她肩头,右胸口还留着他体温的余温。远处的教学楼亮着几盏孤灯,是加班整理档案的老师。
"我小时候,"他望着漫天雨幕,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我妈总说,宇航员在太空里能看见地球上的灯光。滨海的光污染太重,说不定去了北京,就能看清楚银河了。"
她数着他睫毛上的雨珠,第七颗坠落时,终于听见自己问:"那你会常回来吗?"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两人之间,他的回答被吹得支离破碎,像她填报系统里那串模糊的志愿代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晴发来的诊断单照片。焦虑性神经症的字样在雨夜中忽明忽暗,下面的日期赫然是去年今日——她突然想起,去年此刻,她们还在文学社一起校对校刊,苏晴的钢笔尖沾着墨水蓝,在她笔记本上画过歪歪扭扭的星图。
"听夏?"顾屿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伞骨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她抬头看他,发现他领口沾着片银杏叶,像谁不小心打翻的墨点。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她轻轻抽回手,把变形的薄荷糖盒塞进他掌心:"生日快乐。"
雨越下越大,他的回应被惊雷劈成两半。林听夏转身走进雨幕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是北航的招生手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她摸出包里的蓝发带,任它在雨中飘成一片模糊的蓝,像那年春天,她在他课本里夹过的鸢尾花瓣。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苏晴的新消息只有一个定位:市重点高西班。林听夏咬碎最后一颗薄荷糖,甜味里混着苦涩的芯——原来有些秘密,比分数线更早落地,在潮湿的泥土里长成带刺的藤蔓,将年少的誓言缠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