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几个人都没有离开。
“刚上船哪里就需要休息了，而且他骤然倒下，我们也担心啊。”
张海客率先说话，张念也跟着点头。
“是啊，这好好的人说倒下就倒下，可别是中了什么招吧？这船上难道还有埋伏不成？”
沐颜摇头，“应该不至于，我把过脉了，没有中毒等迹象，所以应该不会有大事。”
张海客和张念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道：“保险起见，我俩还是探查下整艘船吧，若有隐患也可早点发现然后早点排除。”
沐颜听罢点了点头，张海客和张念立即去了。
张海楼略一思索也跟着去了。
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昏睡的张海侠和静坐床边的沐颜。
她的视线停留在张海侠静静沉睡的脸庞上，一瞬间，这张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脸和之前那张青年的脸庞好似重合了。
同样是这般静静地躺着，同样是昏睡不醒。
沐颜心中涌起一丝恐慌。
第一次穿越时空给人逆天改命，不会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后遗症吧。
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语气叹息中带着点哀求。
“醒过来吧，海侠，快醒过来吧，别吓我。”
张海侠陷在一个很真实的梦境之中。
梦中沐颜带着张海客和张念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绝望到要破碎的海楼和只能暗自神伤的自己。
后来干娘拿了一纸契约让海楼签，失魂落魄的海楼不顾自己的阻拦连看都不看就签了，却不知那是要让他去马六甲一待就要三十年的卖身契。
自己放心不下，追上干娘也签了。
之后就漂洋过海如同猪仔一般去了南洋。
他们二人相依为命，怀着同样的期待和憧憬渐渐闯出了名头，被叫做海上瘟神虽然不那么好听，但至少不再是寂寂无名之辈。
也奢望着有一天，这个名头可以吸引姑姑前来相见。
只是……
张海侠微微颤抖，姑姑是来了，见到的却是下身瘫痪没有知觉的自己！
尤其是姑姑己经被天授忘却了过往，眼神清澈、纯粹，稚嫩如少女。
而自己呢，一个给张家办脏事的外人而己。
若是以往那般，至少自己还有一丝站到姑姑面前的底气。
可是现在——
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何谈底气。
有一瞬间，他自惭形秽到想要闭目塞听。
只做那掩耳盗铃的傻子。
只做那将头扎进沙堆里的野鸡。
可是他又那么不舍。
不舍自己苦等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连看一眼都不能看。
他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勇气和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在姑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着海楼和姑姑打闹，看着姑姑笑靥如花地对他。
真好。
自己不能奢求的，海楼至少还有机会。
可是，姑姑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落。
那晚的那支舞，幸福的好似梦幻一般。
他多么的懊悔，没有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邀请姑姑跳上一曲。
能拥着她在自己怀里，看着她裙摆飞扬，该是多么大的幸事。
只是，命运留给他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
但至少，他这残破的身体还能给姑姑做回盾牌，给她一次最后的保护。
看着海楼又一次被姑姑忽悠离开，他微微叹息，能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好到让他都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嫉妒。
可是下一秒，幸福就从天而降，将他砸的头晕目眩。
姑姑说什么？
婚契？！
自己和她的婚契？！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个用力呼吸就会将这美梦打破。
姑姑说的那些什么之后就解除，不会耽误自己的话他通通都没往心里去。
什么以后。
哪里有以后。
没有姑姑还何谈以后。
他看着姑姑铺开那大红的纸，笔尖蘸满金粉，终于忍不住回过神来，然后提出了自己来写的要求。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永谐鱼水之欢……共盟鸳鸯之誓。”
一笔一划，每一个字他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不污了这上好的红纸和金粉。
鱼水之欢，鸳鸯之誓。
他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脸上涌起压都压不下去的笑容。
幸福将心房填满，然后翻涌着往外冒。
所以当他将姑姑护在身下的那刻，他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疼痛，他只有满满的幸福和欢喜。
“颜颜，吾妻……”
他呢喃着，陷入黑暗之中。
这黑暗里好寂静，寂静到让他觉得安详，好想一首睡下去。
可是，他好像听到了姑姑的呢喃声，还有什么东西滴落到自己脸上的感觉。
下雨了吗？
不对，好像是姑姑在哭。
姑姑怎么会哭？
姑姑怎么能哭呢？
他用力的挣扎，摆脱一切束缚，终于用力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姑姑静静沉睡的侧颜映入眼帘。
还有——
姑姑握着自己的手。
白皙纤细柔软的手和自己带着茧子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这美好的梦境。
他的视线小心地逡巡过整个房间，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厦门开往广州的客轮上。
所以，刚刚的都是一场梦？
他心中疑惑，怅然若失之下空着的那只手却下意识地伸向了沐颜沉睡的侧脸，隔着一段距离虚虚的描绘她的侧脸。
白皙的肌肤，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双唇……
“颜颜——”
他低喃，眼神不由得痴迷。
沐颜守了张海侠好久，久到昨晚因为醉酒而不甚清醒的大脑都添了几分昏沉，不自觉地就歪头在他床侧打起了瞌睡。
昏昏沉沉之际，她好似听到了他的低喃，然后下意识的她就睁开了眼睛，正好跟张海侠眷恋的目光对上。
沐颜反应了几秒，然后眼眸霍得睁大，这个眼神——
这个眼神根本不像少年张海侠的眼神，却好像，好像二十年后的张海侠经常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温和、包容、带着点眷恋和怀念。
“醒了？”
“你刚刚唤我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口。
张海侠眸中闪过一抹慌乱，轻笑道：“我做了个梦，梦到——”
他拉长了语调，却见沐颜脸上也闪过一抹慌乱，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
“梦到姑姑抱着我哭。”
沐颜瞳孔地震，内心慌乱的同时也有些结巴。
“抱、抱着你哭？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呢？”
张海侠重复，锐利的眼神不放过沐颜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的梦，你怎么问我为什么。”
沐颜反问。
张海侠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心虚，轻笑道：“可能是因为我受伤了，姑姑舍不得我死吧。”
沐颜松了口气，顺势接话，“对啊，当然舍不得你死，我可是跟海琪姐保证过了，一定还给她活蹦乱跳的二人。”
她说罢立即起身，“你醒了就没什么事了，我去找海楼他们，刚刚你昏倒他们也都急坏了。”
张海侠看着沐颜匆匆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语气幽幽地道：“姑姑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昏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