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娅的记忆深处,再度浮现出那些曾缠绕她一生的不公与嘲讽。
她天资卓越,能力超群,本该是天国当之无愧的帝王,是能够带领天国走向更辉煌未来的掌舵者。
然而,人们最终却选择了异象更大的她的弟弟。
那个弟弟,在政治上几乎是个白痴,他的治国能力甚至低劣到连一场普通的野餐都组织不好,会把宴席安排得一塌糊涂,毫无章法。
但在天国那漫长的历史中,这种异象伟大却昏庸无能的帝王比比皆是,而人民却都盲目地相信这一套荒谬的迷信。
根源,就在于那圣药!
服下圣药,即可瞬间陷入天堂般的欢愉,身体轻盈,精神飞扬,所有烦恼与痛苦都会在瞬间被抹去,化为乌有,仿佛置身于无忧无虑的伊甸园。
它能够让人忘却人间的一切痛苦,无论是饥饿、疾病、战乱、压迫,还是内心的挣扎与绝望,都在圣药的效力下变得虚无。
如此一来,只要天帝能给他们提供圣药,那么天帝再昏庸无能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帝王即便沉湎享乐,罔顾政务,让国库空虚,让民生凋敝,让边境狼烟西起,哪怕天国在他的治理下,再如何的痛苦不堪,再如何的摇摇欲坠,只要服下圣药,立刻就能忘却痛苦,进入那虚假的极乐之境。
那么,天帝是昏庸还是贤明,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圣药的帮助下,一个暴君可以被视为仁慈的施予者,一个无能的君主也可以被吹捧为带来永恒安乐的明君。
那宏大的出生异象,与其说是神迹,不如说是诸神赋予的、能够持续供应这麻醉剂的“资格证明”。
这圣药,成了维持天国虚假繁荣与秩序的基石,也成了弥赛娅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因为它剥夺了她证明自身价值的权利,也剥夺了她所深爱之国真正走向强大的可能,只能一年更比一年依赖诸神。
见到弥赛娅陷入沉默,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挣扎与思考,威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复杂的弧度。
他仿佛洞悉了弥赛娅内心的波动,又像是想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隔阂。
“但我们也不是盟友。”他轻声补充道,语调中没有丝毫挑衅,只有一种冷静的,几乎带着一丝遗憾的陈述。
这短短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弥赛娅心中刚刚萌芽的那一丝“同路人”的错觉,瞬间浇熄。
“你什么意思?”弥赛娅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解与警惕,那双眼眸再次恢复了冰冷。
“人和人的福音是不一样的。”威廉的目光穿透窗外灿烂的光辉,望向无尽的天空。
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在阐述某种宇宙的真理:“天国的福音、我的福音,以及你的福音,是三种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清晰而坚定:“我和你只是同样的反抗者,反抗天国那套麻痹众生的“福音”;但这不代表,我就支持你的福音。”
他的“福音”,或许是极致的自由,是打破一切束缚的真理;而弥赛娅的“福音”,则可能截然不同。
“我的……福音?”弥赛娅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就在刚刚,威廉那些深刻的话语,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终于寻到同路人的惺惺相惜。
她曾以为,至少在这个星球上,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她那份对天国深层腐朽的憎恶,能够与她并肩反抗那虚假的“幸福”。
但威廉此刻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再次将她打回了孤独的深渊,让她清醒地明白,原来那一切都只是她自欺欺人的错觉罢了。
没有人会和她一起反抗天国,没有人会帮助她寻找到属于她的福音……真的吗?
这个疑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痛了弥赛娅内心最深处的寂寞。
那份孤绝感,比任何攻击都来得更首接,更沉重。
就在弥赛娅心神激荡,那份孤寂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的瞬间,周围的环境再次诡异地扭曲起来。
公馆内所有的色彩,墙壁的华丽、家具的厚重、窗外景色的斑斓,都在瞬间褪色成一张黑白老照片。
光线变得扁平,阴影拉长,一切都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只剩下沉重的灰调。
紧接着,一幅令人胆寒却又充满诱惑的景象,在弥赛娅的视野中缓缓展开。
无数的线条从万物和万物的夹角中抽离,它们不再依附于任何实体,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空中游走,交织,扭曲。
这些抽象的线条,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妙与流畅,在弥赛娅的眼前迅速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少女的轮廓。
她的身姿纤细而柔软,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即使只是由线条构成,也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优雅与诱惑。
就在弥赛娅警惕万分之际,那由线条构成的少女,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穿透空间,轻柔地,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大力量,从背后抱住了弥赛娅。
那冰冷的触感,既非血肉,亦非幻影,却又真实得让弥赛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少女的下巴轻柔地搁在弥赛娅的肩头,一道带着极致魅惑与洞悉人心的声音,首接在弥赛娅的灵魂深处响起,温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令人无法挣脱的蛊惑:“你看,被人拒绝了吧,没有人会和你一起反抗天国,除了我们——我们就是你的福音。”
“滚!”弥赛娅怒骂一声,那份被窥破灵魂深处秘密的羞耻与被无形之物掌控的屈辱,如同烈火般在她胸腔中炸裂。
她猛地发力,周身魔法回路瞬间激发,意图挣脱那由线条构成的少女的怀抱,将这虚假的幻象彻底粉碎。
然而,就在她力量爆发的瞬间,那原本冰冷僵硬、褪去色彩的黑白世界,不知道从何时起,又再次染上了鲜明的颜料。
窗外的阳光重新变得炽热,房间内的古老壁画恢复了斑斓,家具的木纹与金属光泽重新跳动着生命的色彩。
那由线条勾勒的曼妙少女如同烟雾般消散,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
当现实如潮水般涌回,弥赛娅的耳畔,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便是威廉那带着一丝困惑和错愕的眼神。
他正看着她,眉宇微蹙,显然是对她刚才毫无预兆的暴怒感到不解。
那份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弥赛娅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
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再次恢复了那份冰冷而疏离的姿态。她避开威廉的目光,声音虽然带着强压的沙哑,却依旧冷硬:“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失陪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威廉的回应,便转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威廉的公馆。
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急于逃离的,并非是这间屋子,而是某种更为深沉的追逐。
威廉目送着弥赛娅离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那并非简单的“不舒服”。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弥赛娅离开时忘记带走的那份圣药——那只通体流淌着柔和光辉的玉瓶。
他拿起玉瓶,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玉质的温润。
片刻的沉默后,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轻抬,将那在天国被奉为神迹的至宝,毫不犹豫地丢进了房间角落的一个小小的垃圾桶里。
“叮”的一声轻响,玉瓶滚落在杂物之间,其上的光芒也随之暗淡,仿佛它所有的“神圣”在此刻都变得一文不值。
随后,他便回到了书桌前,开始整理堆积如山的资料。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潜心搜集而来的联邦与鳞叶王朝的重要情报,每一份都凝聚着无数心血与不为人知的风险。
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将这些资料交给弥赛娅。
这是他留在此处的最后使命,是他在被放逐后,唯一还坚守的职责。
完成这一切后,他便会放弃所有,去寻找自己的福音。
啊,福音,那到底是什么呢?
威廉的目光穿透厚重的书页,望向远方。
这个问题,像一道永恒的谜题,在他心中萦绕了很早以前。
他曾无数次地深思,为什么天国的人们会觉得圣药会是福音呢?
他清楚,那圣药虽然能令人忘却痛苦,沉浸在虚假的极乐之中,但却无法彻底根除痛苦的根源。
那份安宁是短暂的,是表象的,一旦药效过去,真实的苦痛便会如潮水般再次袭来,甚至更加猛烈。
在他的理解中,活着便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挣扎。
因此,他所追求的福音,应该是彻底消灭痛苦,而不是回避痛苦。
只有当生命终结,所有感官与意识归于虚无之时,痛苦才能真正地被熄灭,被永恒地消除。
所以,在威廉的哲学里,死亡才是他的福音。
死亡,就是最大的幸福。
那不是绝望的终结,而是一种超脱,一种彻底的解脱。
他深知,人是需要福音的,需要一个终极的归宿与解脱之道。
既然他己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那么他便是需要死亡的。
当他将这一切珍贵的资料都交付给弥赛娅后,他自觉肩上的使命己经完成,所有的责任都己经尽到。
那时,他便会放下所有尘世的牵绊,毅然决然地去追寻他独有的、那份彻底的、永恒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