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少女在泥泞的河岸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林小雨体力几近透支。帆布包里的陨铁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灼烤着她的后背,手臂上被黏液溅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痹感。少女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腿的靛蓝己蔓延至大腿。
终于抵达那片芭蕉林。竹楼比远看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隐隐的腐臭。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布满疤痕的老妪蹲在门口捣药,头也不抬。
“阿婆,救命!”林小雨用尽力气喊道。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扫过林小雨臂膀上被黏液腐蚀的伤口,又落在少女靛蓝色的腿上,瞳孔骤然收缩。她一言不发,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竹门。
屋内光线昏暗,充斥着更浓的草药和血腥气。地上铺着发黑的草席,墙壁上挂着各种晒干的植物和兽骨。最触目惊心的是墙角一个生锈的铁笼,里面蜷缩着一团微微起伏的东西,发出痛苦的呜咽。
老妪示意林小雨把少女放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竹床上。她动作麻利地取来一盆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水,用一把边缘磨得发亮的小弯刀,开始剜除少女伤口周围被孢子侵蚀的腐肉。每剜一刀,少女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伤口流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粘稠的、泛着蓝光的脓液。
“孢子…入得太深…”老妪用生硬的汉语嘶哑地说,手上动作不停,“程家的毒…越来越凶…”她指了指墙角铁笼,“那个,也是河边捞起的,三天了。”
林小雨这才看清,铁笼里是个穿着破烂迷彩服的年轻男人,的皮肤上布满靛蓝色的凸起脉络,像无数蚯蚓在皮下蠕动,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琥珀色,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嗬嗬声。这景象让她想起水电站地下那些培养舱里的变异体,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您…能治吗?”林小雨声音干涩。
老妪摇摇头,用一块沾着黑色药膏的布用力按在少女剜净的伤口上,少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昏死过去。“只能压一时…毒根在血里。”她看向林小雨手臂的伤,眼神凝重,“你沾的…是源头的脏东西?”
林小雨下意识护住帆布包。老妪没再追问,转身从墙角的瓦罐里舀出半碗粘稠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黑色药膏,示意林小雨涂抹在手臂灼伤处。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剧烈的、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剧痛传来,林小雨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痛感过后,灼热和麻痹感竟真的消退不少,皮肤下那些细微的蓝色脉络似乎也黯淡了些。
“阿婆,谢谢…”林小雨喘息着道谢。
老妪摆摆手,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烟柱的方向,喃喃道:“界河的水…不能喝了…地里的庄稼…也死了…程家造的孽…”她布满疤痕的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悲凉和愤怒。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犬吠!
“搜!挨家挨户搜!看到生面孔,尤其是受伤的女人,立刻抓起来!”一个粗粝的男声用缅甸语吼道,接着是竹篱被粗暴踹倒的声音。
老妪脸色一变,猛地吹熄了屋内唯一一盏昏暗的油灯。她一把拉起林小雨,指向竹楼后墙一个堆满柴草的角落,又迅速将一块脏污的破布盖在昏迷的少女身上,自己则坐回药臼前,继续慢吞吞地捣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林小雨屏住呼吸,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柴草堆后,手紧紧按在帆布包上,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别着的伞兵刀。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脚步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透过竹篾墙壁的缝隙,在昏暗的屋内扫来扫去。
竹门被“砰”地一脚踹开,强烈的电筒光刺入屋内。两个穿着迷彩服、手持AK步枪的缅甸民兵闯了进来,枪口随意地指着。领头的是个刀疤脸,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屋内。一只吐着舌头的狼犬跟在他脚边,焦躁地嗅闻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老太婆!有没有看到陌生人?一个女的,可能受了伤!”刀疤脸用缅语厉声喝问,手电光柱打在老妪脸上。
老妪停下捣药的动作,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摇摇头,嘴里发出“嗬嗬”的含糊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
“妈的,是个聋子!”刀疤脸骂了一句,手电光移向竹床上盖着破布的少女,“那是什么人?”
老妪比划着,指了指河的方向,又做了个捞东西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少女的腿,摇摇头,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河边捞的?染了毒瘟的?”另一个民兵嫌恶地皱起眉头,用手里的枪管远远地挑开破布一角,露出少女包扎过、但依然发蓝的小腿。狼犬凑近嗅了嗅,突然狂吠起来,显得异常兴奋和暴躁,不断拉扯着牵绳,试图扑向柴草堆的方向!
刀疤脸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手电光猛地射向柴草堆:“后面是什么?”
老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刀疤脸端着枪,一步步逼近柴草堆,狼犬狂吠着几乎要挣脱牵绳扑过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整个竹楼都剧烈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和更加密集的枪声,方向正是刚才腾起烟柱的橡胶林!
两个民兵脸色大变,刀疤脸对着对讲机急促地吼了几句,然后狠狠地瞪了柴草堆一眼,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骂了一句:“妈的,那边出事了!先过去!”他猛地一拽狼犬的绳子,带着手下匆匆冲出竹楼,脚步声迅速远去。
林小雨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冷汗浸透了后背。她靠着冰冷的竹墙,大口喘着气。老妪快步走过来,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更深的忧虑。她指了指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又指了指林小雨的帆布包,做了个“危险”的手势,然后用力指向界河下游,用口型无声地说:“快走!”
林小雨明白,更大的搜捕很快就会到来,这里不能久留。她看了一眼竹床上昏迷的少女和铁笼里痛苦呜咽的男人,心中沉重。她掏出身上所有的缅币塞到老妪手里,深深鞠了一躬:“阿婆,保重!”
老妪没有推辞,迅速从墙上摘下一小串用草绳系着的、干瘪发黑的果实塞进林小雨手里,又指了指她手臂的伤处,眼神示意她必要时使用。
林小雨将果实揣进口袋,不再犹豫,闪身出了后门,一头扎进茂密的芭蕉林,朝着界河下游的方向奔去。身后,爆炸声和枪声依旧连绵不绝,如同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发出的痛苦呻吟。手臂上的灼痛感并未完全消失,陨铁在包内沉甸甸的,像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不知道下游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母亲留下的谜团,程氏药厂的阴影,以及体内蠢蠢欲动的病毒,都推着她必须向前,在追捕的罗网彻底合拢之前找到那条渺茫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