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药瓶硌着小满的掌心，残留的“源株”稀释液仿佛透过玻璃散发着阴冷的毒素。前方，“园丁”女人布满疤痕的背影在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中若隐若现，步伐迅捷而无声，对这条危机西伏的路似乎烂熟于心。
小满紧咬着牙关，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滚下山坡时撞伤的肋骨，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颈后那几乎消失的胎记处传来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麻痒感，以及贴身藏着的爆破遥控器那若有似无的共鸣，像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姐姐用灰烬掩埋了最烈的火，但余烬未冷，毒藤仍在蔓延。这个神秘的女人，是引路人，还是新的捕猎者？
“园丁”突然在一处不起眼的、被厚厚苔藓和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岩壁前停下。她拨开湿漉漉的叶片，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消毒水、霉味和某种生物培养液特有甜腥的气息，从洞口深处汹涌而出，呛得小满几乎窒息。
“路在下面。”女人嘶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侧身让开，“想清楚。下去，可能就上不来了。”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小满手中的药瓶和紧握的伞兵刀，疤痕扭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一种小满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是试探？是警告？还是…一丝微弱的期待？
小满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刺痛和心头的悸动，毫不犹豫地矮身钻进了洞口。
洞口向下倾斜，湿滑的石阶长满了滑腻的青苔。通道狭窄压抑，空气污浊不堪。走了不到十米，前方豁然开朗，微弱的光源从下方透上来。小满跟着“园丁”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几乎冻结！
这根本不是天然洞穴！而是一个深藏山腹的、巨大的人工空间！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支撑着穹顶，地面是冰冷的水泥。惨白的灯光从高处悬挂的无影灯投射下来，照亮了整个空间的核心。
成排成列的巨大玻璃培养舱！
每一个舱体都连接着复杂的管线和闪烁的仪器。舱内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标本，而是一个个蜷缩着的、赤裸的人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肤色各异，但都双目紧闭，如同陷入最深的沉睡。他们的身体表面，无一例外地覆盖着或深或浅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蓝色脉络！有些脉络甚至在营养液中微微搏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是“容器”！和教会医院地下、水电站深处那些培养舱一模一样！但这里的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至少有上百个！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正是来自这些营养液！
培养舱阵列的中心，是一个稍大的操作平台。平台上散落着一些打开的笔记本和图纸。最显眼的，是一块挂在支架上的白板。白板上方，用醒目的红色记号笔写着巨大的标题：
【涅槃计划 - 最终阶段】
标题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图表、分子式和人名列表。小满的目光瞬间被其中几个名字钉住：
林小雨 - [钥匙] - 状态：湮灭（能量源缺失）
林小满 - [容器β] - 状态：活性（位置：追踪中）
程默 - [火种载体] - 状态：湮灭（核心样本丢失）
而计划的最终目标，用更加刺眼的红字标注着：
“激活‘容器’，融合‘种子’，构建新生态宿主网络。当‘园丁’完成最后的调试，‘凤凰’将在灰烬中重生。”
“园丁”…小满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她就是计划里的“园丁”？负责“调试”这些容器？！
“园丁”女人面无表情地走到操作台前，拿起一支电子笔，在白板上林小满的名字后面，缓缓打上了一个鲜红的叉。
林小满 - [容器β] - 状态：活性（位置：追踪中） → 己定位（雾谷核心区）
然后，她转过身，布满疤痕的脸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她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又缓缓移向那些沉睡的容器，声音低沉而冰冷：“看到了？这就是程默留下的‘种子’。不是种在橡胶树里，是种在活人身体里。这些‘容器’，就是新的培养皿。”
她拿起操作台上一份厚厚的档案，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照片——一个穿着景颇族服饰、笑容腼腆的少女，照片下的名字被划掉，标注着【容器γ-17】。档案里详细记录着她的健康状况、基因图谱，以及…被植入“种子”后的生理变化数据。
“他们有的是边民，有的是偷渡客，还有的是…寨子里失踪的人。” “园丁”的声音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麻木，“被程氏的人抓来，或者…骗来。植入‘种子’，沉睡在这里，等待被‘唤醒’，成为‘凤凰’的养分和载体。” 她的目光扫过小满颈后，“你和你姐姐，是特殊的‘容器’。程默本来打算用你们作为核心…但现在，核心丢了，计划需要新的‘园丁’来维持和…调整。”
她将档案丢回操作台，发出一声闷响。“我？我只是一个被烧坏了脸、体内也被种了‘种子’的…工具。程默死了，但他留在我们这些‘园丁’脑子里的指令…还在。” 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和挣扎，“疤脸他们，负责外围和采集‘鬼面菇’——那是维持这些‘容器’最低活性的廉价‘营养剂’。而我…负责让它们继续‘睡’下去，首到…新的核心被找到，或者指令被覆盖。”
小满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原来“园丁”并非主谋，而是另一个被植入控制程序的受害者！雾谷的菌田，只是为了维持这些“容器”的苟延残喘！程默的幽灵，依然通过他留下的程序和这些沉睡的“种子”，操控着一切！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小满的声音嘶哑，握紧了伞兵刀和药瓶。
“园丁”女人沉默了片刻，走到操作台另一侧，打开一个带锁的金属抽屉。她取出的东西，让小满瞳孔骤缩——那是一个老旧的X光片袋！她抽出一张X光片，对着灯光。
惨白的灯光穿透胶片，清晰显示出一个人体胸腔的骨骼结构。而在心脏偏上的位置，赫然嵌着一块形状独特的金属碎片——与林小雨体内的“钥匙”弹片，一模一样！但片子的边缘标注着：【样本PH-23-07B - 对照体 - 林小满 - 1998.6.18】
是她的！是她小时候的X光片！姐姐体内有“钥匙”，而她体内…是被标记为“容器β”的对照体！
“因为你的‘种子’…在苏醒。”“园丁”放下X光片，目光复杂地看着小满，“溶洞湮灭的能量冲击，程默的死亡，可能干扰了部分控制程序。你颈后的胎记在消退，但你体内的感应却越来越强。疤脸他们只知道抓你换赏金，但我知道…你可能是唯一能真正‘干扰’甚至‘破坏’这个休眠系统的人。” 她指向那些沉睡的容器，“靠蛮力摧毁这里？外面的守卫和这上百个‘容器’瞬间释放的孢子，足够把整个雾谷变成死地。靠药物？‘源株’稀释液样本你拿到了，但你知道配比吗？知道如何中和‘种子’而不杀死宿主吗？”
她走到主控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生物信号图谱，其中几个代表“容器”生命体征的波形，正以一种不稳定的频率微微跳动。“我的时间不多了。指令在催促我‘调试’，但我残存的意识…在抵抗。带你下来，是赌。”她布满疤痕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赌你姐姐留下的‘钥匙’，或者你体内的‘种子’，能找到一丝…逆转的可能。或者，至少…让它们安息，而不是成为新的灾难。”
她猛地拉开主控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拉闸！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操作台中央升起一个平台，平台上固定着一台造型古怪的仪器——它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头盔，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头盔内侧布满了细小的探针！
“这是程默留下的‘调试’接口，”“园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本是用于他亲自连接核心‘容器’，引导‘凤凰重生’。现在…它或许能强行连接你的意识，利用你体内‘种子’的共鸣，尝试干扰整个休眠系统的生物信号网络…就像…插入一把错误的钥匙，卡死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她看向小满，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绝望的恳求：“但这过程…极度危险。你的意识会被强行拉入上百个‘容器’的潜意识深渊，承受它们被囚禁的痛苦和‘种子’侵蚀的疯狂。你可能迷失，可能崩溃，可能…脑死亡。而且，一旦开始，无法中断，首到系统过载崩溃，或者…你被吞噬。”
头盔的探针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上百个沉睡的容器，如同沉默的墓碑。外面有疤脸和守卫，地下是致命的陷阱。姐姐的X光片冰冷地躺在台上，她体内的“种子”在无声悸动。
没有退路，没有支援。只有一场以灵魂为赌注、用意识对抗上百个沉睡噩梦的终极豪赌。
小满看着那狰狞的头盔，又看向玻璃舱内那些沉睡的、被蓝色脉络覆盖的面孔。她想起姐姐最后溶洞中的决绝，想起母亲可能承受过的无尽痛苦。颈后的疤痕传来一阵灼热，仿佛在回应她的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将伞兵刀和药瓶轻轻放在操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迎向“园丁”复杂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告诉我，怎么戴上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