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喜在炕上昏迷了两天，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灵魂在混沌中飘荡，不知归处。就在她越飘越远，似乎要彻底迷失在那无尽的黑暗里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发出丝丝温热，那温度越来越明显，像是一只无形却有力的手，紧紧地拉住她。在苏盼喜的潜意识中，这玉佩化作一道柔和的光，照亮了她眼前无边的黑暗，牵引着她艰难地回到人间。
醒来时，头顶的伤口还在隐隐地痛，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村子里婶子大娘们关切的目光。
苏盼喜从小没有了妈妈，但看她们每个人都有妈妈般的温暖，这是一个女孩潜意识里强烈的渴望。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嘴角蠕动着想要说什么，眼睛一热，泪水就模糊了她们的轮廓。耳畔响起了她们的安慰声：
“喜子，别难过咧，人老了总会死的，奶奶哪能守你一辈子？”
“是啊，这人啊，有来的那一天就有去的那一天，谁也逃不了啊！”
“喜子啊，奶奶也走了，这屋里剩你一个大闺女住着也害怕，你还是搬到你妈那边去住吧。这以前的事不管谁对谁错，过去了就过去咧，哪能记一辈子仇呢？你当小辈的给你妈赔个不是，道个歉，不就行了嘛，毕竟是一家人啊，她再怎么有不是也是你妈呀！”
说这番话的是麻子大妈，也是平时对苏盼喜很照顾的一个人。苏盼喜明白她这番话是对自己好。
苏盼喜用手掌揩去了眼角的泪水，咬着牙说：“我没有妈，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己经死了。”
麻子大妈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咕哝着说：“你这喜子呀，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犟。”
“我也就是爱管闲事，就算我没说吧。”
苏桂芝露了脸说：“你们娘俩的恩怨恐怕这一辈子是扯不清了。你不去你妈那里也行，就去姑姑那里。这年头不愁吃喝的，多你一张嘴显不出什么，姑姑家虽给不了更好的生活，一天三顿温汤热水的，好歹比你一个人守着这几间大房过舒服。”
苏盼喜抿了抿嘴说：“姑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才是我的家，奶奶活着时是，奶奶走了依然是，我哪也不去。”
临近傍黑儿，屋里的人把劝慰的话都说尽了，大家口干舌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也就散了。穿着半孝的苏立德来了，他两眼水肿，满脸的疲惫，闷闷地坐在炕沿上，犹自地抽起了烟。半晌，才在缕缕的烟雾里苦着脸说：“喜子啊，奶奶也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大院子里住着也不方便，不如跟我回那个院住吧，也不用跟你妈低头。有爸爸呢，哪里也是爸爸的家，谁也不敢不让你住。”
“是她让你来的吧？”
“是不是，我不过去，她怕村里人笑话她，脸上过不去，才让你来喊我过去。”苏盼喜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这孩子，……”苏立德躲避着她的目光，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了。毕竟被苏盼喜说中了心思。这孙凤霞在奶奶发丧时就被苏盼喜打了脸，如今要再把她一个女孩留在这里过日子，岂不把她的脸打烂？好歹她也是村妇女主任啊。这以后怎么让她在街面上说嘴？左思右想，还是让苏立德来请她了。她虽然也不愿意看见这个冤家，就算为了脸面，好歹也走个形式吧。
苏盼喜松口气说道：“你走吧，我死也不会和那个害我妈妈的人一个锅里吃饭的。”
“喜子，你总说她害死了你妈妈，你有证据吗？这没有证据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爸，她有没有害死我妈，还用证据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我不始终不相信啊，毕竟那是她表姐啊，再说了，她也说过，你妈妈摔下来……是因为你吵着让妈妈去摘枣的。”
苏盼喜忽然哭了，喃喃地说：“是，她说的不错，那的确是我让妈妈去给我摘枣的，……是我害死了我的妈妈，所以这么多年我一首都恨自己，恨自己怎么还活着啊，恨自己怎么还没死啊。”
她悲痛欲绝，用头磕着墙，一下一下：“如果当初我不让妈妈去摘枣多好，就算她再可恶，也没机会害我妈妈，我是真的后悔啊，后悔死我了，如果有来生，我再做我妈的孩子，我一定不那么任性，做个听话的孩子。”
苏盼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昏厥，苏立德眼见也劝不了她，也就一个人离开了。
孤独的夜漫长而凄冷，恍如另一个世间般的迷茫。苏盼喜辗转在空荡荡的大炕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妈妈的笑脸和奶奶的身影。有几次睡意朦胧时，都清晰地感到奶奶正站在头前慈祥地望着她，她急切地唤了声：“奶奶。”突然地坐起身，精神了，在黑暗里瞪得眼睛都疼了，哪里有奶奶的身影？几番下来就完全地失去了睡意。
几只老鼠在炕洞里打起了架，“吱吱”地叫声好烦人。苏盼喜听烦了，躺厌了，干脆披上衣服来到了外面。
风凉凉地扑在脸上，像被水洗般的舒服，苏盼喜的脑袋里的意识是空的，但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出了家门。穿过暗淡空荡的街巷，一路向村外奔去。
满天的繁星似透过筛罗的光点，夜并不显黑暗，一畦畦麦田格线错落，似没铺好的地砖，一首延伸到远方的朦胧中、生长着高大杨树的土渠边。空气中飘着露水和麦花的香甜，还回荡着蟋蟀动听地轻吟。苏盼喜感觉这个空间好美，没有嘲蔑、没有烦恼、没有屈辱、没有痛苦，只有宁静、安详和让她无拘无束地松快。齐膝高的麦田里像扣着十几口大锅，那就是苏家的老坟，那里有她的妈妈，爷爷和奶奶，还有她没有见过面的祖宗十八代。
苏盼喜看到爷爷长着荒草的坟包旁又多出了一个坟包，苏盼喜知道那就是刚来的奶奶了。走到这里腿就软了，无力地跌落在奶奶的坟包上，嘴里发出了无法抑制地哭声，惊吓了几只栖息在坟地的野鸟，扑啦啦地飞了起来，在夜空中盘旋着发出了刺耳地怪叫。
“奶奶啊，你走了，喜子还怎么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