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映入凌烬被鲜血和汗水模糊的视野。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皮肤如同被岁月和苦难反复揉搓、风干的千年古树皮,层层叠叠、深刻无比的皱纹纵横交错,几乎完全覆盖了五官的轮廓。鼻子、嘴巴、颧骨都深陷在那沟壑纵横的褶皱里,只留下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浑浊得如同两颗蒙尘千年的琉璃球,眼白泛着一种不祥的、如同劣质象牙般的暗黄色。而瞳孔深处,却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幽深、冰冷,偶尔闪过一丝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毫无感情的、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最深处污秽与渴求的……幽光。
食人老鬼!
传说在这一刻,带着令人窒息的、实质般的恐怖压迫感,彻底具象化在凌烬面前!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凌烬,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但他强迫自己!强迫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迎上那两道非人的、冰冷的视线!眼神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执念,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如同被磨砺的刀锋,更加锐利!
老者——老鬼,浑浊的目光落在凌烬那张满是血污、狰狞、却又燃烧着极致决绝的脸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开肉绽的额头,看到了那濒临破碎却又死死凝聚、如同风中残烛般倔强燃烧的灵魂之火。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掠过他那双如同枯井般死寂的眼底。那波动太过短暂,稍纵即逝,难以分辨其中蕴含的是审视?是追忆?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那只捻着黑色扳指的手。
那只手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皮肤紧紧贴附在指骨上,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色。青黑色、如同蚯蚓般凸起蜿蜒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指甲长而弯曲,尖锐,泛着灰败的死气。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法则般的威严,缓慢而稳定地伸向凌烬那不断淌血的额头。
凌烬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未知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但他没有躲闪!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枚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扳指。它幽邃的表面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些繁复到极致的细微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条在无尽深渊里缓缓游动的毒蛇,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恐怖。
冰冷!
当老鬼那枯槁、如同寒冰雕琢而成的指尖,带着那枚黑玉扳指,重重按在凌烬眉心裂开、不断涌出温热血流的伤口上时——
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冻彻灵魂的极致寒意,瞬间爆发!
那不是肉体的冰冷!而是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绝对零度!是灵魂被瞬间冻结、被投入万载玄冰深渊的剧痛!是意识被强行剥离、被无形的寒冰利刃反复切割的酷刑!
“呃啊——!!!”
凌烬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弹起!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原地!他的眼球瞬间充血,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嘴角溢出带血的泡沫!
冰冷的扳指如同一个贪婪的、通往另一个冰冷死寂维度的黑洞,死死吸附在他眉心的皮肉之上,疯狂地汲取着什么!
下一刻,天旋地转!世界崩毁!
无数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画面,带着刺穿耳膜的尖锐嘶鸣和冰冷到极致的毁灭意志,如同决堤的宇宙洪流,蛮横地、不容抗拒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
无尽的尸山血海!断裂的、锈蚀的、闪烁着诡异灵光的兵器,如同墓碑般插在堆积如山的腐烂尸骸上。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浆汇聚成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缓缓流淌过白骨累累、寸草不生的荒原。天空是压抑到极致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巨大血块,低低地压迫着大地,看不到一丝生机!
他看到了!
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星辰,在漆黑冰冷的宇宙背景中发出无声的哀鸣!炽热的星核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爆发出足以焚毁星河的光芒,碎裂的星体碎片如同末日流星般裹挟着毁灭的烈焰,向无尽的虚空西散飞射!所过之处,空间被撕裂,星辰被吞噬,留下一片片死寂的毁灭地带!
他看到了!
在一切景象破碎湮灭的尽头,在那无法描述、无法理解的终极黑暗深渊里,一只巨大到超越想象极限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布满了诡异而扭曲的暗紫色魔纹的巨瞳,缓缓睁开!那瞳孔深处,是纯粹的虚无和吞噬一切的冰冷!仅仅是被那瞳孔的余光扫过,凌烬那脆弱不堪的灵魂就像狂风中的残烛般剧烈摇曳、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濒临彻底的溃散!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最原始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思考能力!
尸山血海!星辰崩灭!深渊巨瞳!
这不是虚幻的画面!这是冰冷的、带着死亡和毁灭气息的信息洪流!是烙印!是诅咒!它们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地冲击、撕扯、穿刺着凌烬脆弱的精神壁垒,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成齑粉,要将他的灵魂同化进那永恒的冰冷、黑暗与虚无之中!
“不——!”凌烬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挣扎,却如同落入琥珀的飞虫,徒劳无功。那深渊巨瞳的凝视,带着绝对的位格压制,让他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有无尽的沉沦和湮灭!
就在凌烬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即将彻底碎裂、灵魂即将被那深渊巨瞳彻底吸走、同化为虚无的刹那——
一个苍老、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铁互相撞击、摩擦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混乱、毁灭、冰冷的幻象洪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法则的恐怖力量,如同开天辟地的神锤,狠狠凿进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记住!”
声音如同寒铁铸就的楔子,带着绝对的意志,钉死了他即将消散的意识碎片!
“活着!走到东海市!”
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亿万星辰砸落,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指令力量,强行锚定了他飘摇欲灭的灵魂!
“扳指……会引你见‘暗渊’!”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股蛮横灌入脑海、几乎将他灵魂冻结撕裂的冰冷洪流骤然消退!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尸山血海、崩裂星辰、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深渊巨瞳,瞬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消散,只留下无数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残影碎片在意识深处闪烁,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余韵。
吸附在额头的冰冷扳指也松开了。
“噗通!”
凌烬的身体猛地一软,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重重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全身的布条和身下的石板,混合着额头的血污,黏腻而冰冷。他眼神涣散,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刚才那灭世景象带来的极致恐惧和一片茫然的空白,仿佛灵魂被抽离了大半,只剩下一具破败的躯壳。
老者——老鬼,缓缓收回了手。那枚漆黑如墨、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扳指,依旧在他枯槁如柴的指尖缓慢捻动着,幽邃的表面流转着内敛的光泽,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恐怖洗礼,对它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地、如同被彻底掏空的破布娃娃般的凌烬。那眼神,依旧漠然,如同看着一粒即将被风吹散的尘埃,一片即将腐朽的落叶。
然后,他转回身,重新面向石室最深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佝偻枯槁的身影重新凝固在昏暗油灯光晕的边缘,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动过。只有石室里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草药苦涩味,以及凌烬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粗重、痛苦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那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无声的恐怖洗礼。
活着……走到东海市……
暗渊……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凌烬刚刚从毁灭幻象中挣扎出来的、脆弱不堪的意识里。剧痛的身体和混乱如同浆糊的大脑无法思考更多,只有这两个冰冷的指令,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两盏微弱却执着的灯塔,指引着他这艘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
他艰难地、颤抖着抬起如同灌满铅块般沉重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摸向自己剧痛、黏腻、不断传来阵阵刺痛的额头。
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粘稠的液体沾染了指尖。
而在那伤口中央,眉心偏上的位置,他触摸到了一块冰冷、坚硬、仿佛与自身骨肉融为一体的凸起!
那枚黑玉扳指,如同某种有生命的异物,竟己深深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与伤口火辣辣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而真实的……存在感。
扳指的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幽光流转,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