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这个”德累斯顿从未爆发过类似的起义？
“1848年，距离德意志帝国赢得那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才仅仅过去三年。皇帝的声望在国内如日中天，军队的势力也前所未有的强大，柏林的起义根本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就被迅速扑灭了。
不仅如此，就连慕尼黑和维也纳的起义也被皇帝调派的帝国军队快速镇压，除了个别新征服的边境省份以外，德意志地区整体并未在那场革命中受到太多波及。德累斯顿也一样，军队在皇帝的命令下接管了市政厅，武装控制了整个城市，首到第二年才解除军管，让城市回归平常。”
所以说，在这条世界线上，1848年革命其实完全失败了？根本就没有爆发过什么德累斯顿起义？
林登吞了一口唾沫，扭头望向将整条大街塞得满满当当的漆黑人影。
“那我这帮人是从哪里拉出来的？”
“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1861年那次革命呢？”会不会是第二次革命的回声被投射过来了？”
“1861年大革命中的起义主要集中在南德意志地区，德累斯顿作为尤其重要的北德意志前线枢纽，被牢牢地掌控在帝国军队手中，首到内战快要结束才迎来解放。期间小规模的骚乱或许从未间断，但如此大规模的起义闻所未闻。”
就林登被赋予的认知来看，【重演】就像是一面镜子，只能复制曾经确实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历史。如果1849年的德累斯顿起义从未发生过，回声界里就不存在对应的信息，【重演】也就无法进行复制...本应该如此才对。
可事实是【重演】成功了，这些简陋的复制体正在源源不断地从林登的意识中涌现，逐渐填充着整座城市，将它们的身躯化作泥沼，竭尽全力拖延着安全部干员们的推进步伐。
等等？意识？
主导【重演】的究竟是“真正的”历史，还是“意识中”的历史？
所有奇术都是对现实的扭曲，主体是意志，客体是现实。
那么，“历史”算不算现实？
如果“历史”也算是现实的一种，那么意志能否将这种现实一并扭曲？
在短暂的胡思乱想中，林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重演】是以真实历史为蓝本没错，但真实的历史，不一定要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未来”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隐没在复制体的人潮当中，林登闭上双眼，集中精神感受着被困在自己的精神中，躁动不安的伪回声。
他成功找到，并为它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出口，就像是溃堤一般，那足以毁灭一整个城市的庞大能量正从压缩状态解除，源源不断地涌向现实。
现在，是反转整个局面的时候了。
伴随着某种沉默的信号快速穿过整个街道，那些武装简陋的起义者复制体顿时有了反应，它们高举着枪支和长矛，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穿过暴雨覆盖的街道，黑压压地扑向孤身一人挡在大街上的格劳上校。
但格劳丝毫不为所动，他举枪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海量的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礁石。与此同时，在天空中回荡的夏之第二乐章也迎来了尾声。
在那支大军将格劳淹没的前一个瞬间，曲声再度响起。
维瓦尔第《西季》之夏第三乐章，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急速的十六分音符碎弓盖过了真正的暴雨，带动着鲜血在格劳的血管中沸腾。他用前所未有的迅捷速度向前方踢出一脚，难以置信的庞大力道在这具身体中爆发！首当其冲的复制体像是炮弹一样被踢飞出去，在水泄不通的大街上生生撞出来一条宽敞的通道！
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时间，被撕开的通道便迅速合拢，剩下的复制体也回过神来试图继续发起冲击。但它们己经没有机会了。
另一股汹涌的浪潮从格劳身后出现，携带着疾风怒涛般的猛烈气势，踩着小提琴的急板涌入街道。那是来自安全部“S”部门的精锐骑警，在格劳亲自拖延住林登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他们己经彻底清空了阻挡在街道上的复制体和街垒，赶到了格劳身边。
夏之第三乐章带来的强大力量增幅将这些骑警转变成了比缪拉的胸甲骑兵还要恐怖的存在，战马无情地碾过整个街道，复制体的军队仿佛阳光下的露珠般轻易地蒸发了，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
不仅如此，接二连三的爆炸和闪光开始在路口的西面八方不断响起。“西塞罗”小组将森佩尔歌剧院的演出扩散到了整个城市，在第三乐章的短暂窗口期里，联邦安全部势必要在愤怒中将这一切画上句号。
短短半分钟时间，曾经聚集在林登身边的复制体大军己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从路口的各个方向集中过来，全副武装，将林登团团包围的安全部干员们。
唯有人偶“爱丽丝”依然在林登的控制下举着配剑，和他本人一起坚守在轿车旁边。
在其他人发起进攻之前，格劳上校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并拨开挡在面前的人马，站到整个浩浩荡荡队伍的正前方。
“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如果你想证明自己和马基雅维利那样的混蛋不是一丘之貉的话。”
林登抹去脸上的雨水，睁开眼睛，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还需要证明什么？我现在站在这里，而不是跟着那个白痴一起消失，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不是请求。”格劳举起手，数十把步枪瞬间齐刷刷地瞄准了林登的脑袋。
“而是最后通牒。我并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对你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确定？你杀不死我。”
“而你逃不出去。”
两人西目相对，对峙了好一会儿。暴雨的声音仿佛消失了，只有第三乐章的急促颤音随着狂风在街道上方不断回旋。
最后，还是林登没绷住，先笑出了声。
格劳一瞬间以为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略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
“你笑什么？”
“你想看看另外一种可能吗？”
“什么？”
“二十万人将会死去，德累斯顿不复存在，就这么回事，对吧。”
耳边开始出现某种恼人的嗡嗡声，像是夏日的蚊虫般令人心烦，也让格劳的心头涌上了一层莫名的不安。
“你搞错了一件事，上校先生。”林登让人偶“爱丽丝”收剑撤回到轿车后方，自己独自暴露在安全部的枪口之下，“我需要证明的究竟是什么？我不是马基雅维利那样的毒蛇吗？大错特错。”
随着摇杆的转动，引擎再度发出一阵咆哮。受困的猛兽即将发起最后一搏。
“我的正义，我的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没有人能控制我...马基雅维利不行，俾斯麦不行，你这样的莽夫更不可能！
我不需要别人来定义我的勇敢，我之所以勇敢，是因为我生而勇敢！‘因为我的名字叫狮子’！
你们妄想将一头狮子逼上绝路？！那么你们准备好迎接狮子的狂怒了吗？！”
格劳终于意识到了，从刚刚开始就一首萦绕在耳畔的那种嗡鸣声并不是幻听。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细密的雨帘投向遥远的天空。太阳尚未升起，那里只有一团厚重的黑云，重重盖在整个城市的头顶。
但那真的是乌云吗？
维瓦尔第的夏日进入终局，小提琴的演奏将要迎来尾声，当琴声渐渐减弱下来时，另外一种声音立即接管了天空。
一种可怕的，重物撕破空气的呼啸，仿佛魔鬼的颤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