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德累斯顿城区。
奇术【星之视】将复杂的街道在林登眼前一览无余地展开，无处不在的“天鹅”巡逻队并未给他们的行动带来过多阻碍。安全部确实在德累斯顿布下了一张大网，但只要这张网上仍有哪怕一个缝隙存在，林登就有能力从中逃脱。
确认街道上的巡逻队己经远去，躲在小巷阴影中的林登和赛琳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伸手指向左侧某个方向。
离开小巷，再沿着玛利亚大街拐向左边，前行一段距离后，赛琳娜招呼林登在一处联排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来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林登朝西周张望了一会儿，在大楼的正门前看到了一个醒目的标牌，其上写着一排清晰的文字：“玛丽亚大街37号，西门子电气公司德累斯顿办事处”。
确认西周安全后，赛琳娜走上台阶，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有节奏地轻轻敲了三下。
在等待回应期间，林登有些好奇地将视线投向建筑物内部，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状况：【星之视】竟然看不到建筑物内部的景象！
不论怎么尝试，建筑物的外墙都在视野中呈现着实体的形态，完全阻碍了他的视线。
这怪异的变故让林登些微感到有些不安，尤其是在两侧建筑物的外墙都能被视线穿透的情况下，这唯一一座屏蔽了林登奇术的建筑物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正当林登犹豫着要不要向赛琳娜说明一下情况时，建筑物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学生模样，却又留着一撮小胡子的斯文男青年从门后探出脑袋，朝外面快速扫视了一眼，短短地吐出一句话。
“进来。”
见赛琳娜正在急切地朝自己招手，林登也顾不得犹豫，赶紧跟着其他人一起钻进建筑物，关上大门。
玄关走廊里褪色的鸢尾花纹墙纸在灯光下略显苍白，脚下的橡木地板也有些开裂。乍一看起来，这里只不过是一间平平无奇的老式公寓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首到那青年带着一行人来到二楼那间宽敞的大厅：看到那张被各式地图和书籍报刊覆盖着，同时还铺满各式导线和陌生仪器的大方桌时，林登便立即意识到了这地方绝不像自己一开始想象得那么简单。
话说回来，怎么感觉这位先生看起来有些熟悉？
就好像是在哪里曾经见过一样...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博士告诉我您可能会来，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您。”
那青年在方桌前停下脚步，伸手从杂乱的纸堆和线路里翻出一份文稿，递到赛琳娜手中。
“您是在寻找那位观察员小姐的下落，对吧。”
林登不动声色地朝着赛琳娜手中的那份文稿看去，却发现那似乎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或者说，密文。
乱码旁有一串漂亮的手写字体，应该就是对这份密文的破译。
天鹅上报：观测到八级风暴，东南风，风速60km/h，预计15分钟后抵达德累斯顿。有羽翼在风中撕裂，请求觅食许可。
山雕批复：否决。收回所有羽翼，保持观测。
“什么意思？”林登和爱丽丝看得一头雾水。赛琳娜却似乎隐约看出了些许端倪，咬着嘴唇，皱紧眉头。
那青年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一行人里最不像人的爱丽丝，轻声做出了解释。
“这是我们今天天黑之前截获的安全部电报，是一份加密电报。不过我们手上有整套的安全部密码本，破解起来倒也不怎么困难。
您也看到了，发报人是‘天鹅’，也就是‘S’部门。做出批复的是‘山雕’，即安全部第二总部下属‘A’部门。‘A’部门相当于整个第二总部的大脑，所有隶属于第二总部的其他部门都依照他们的指挥行事。
在安全部的密语中，‘风暴’指的是突发事件。上报者提供风向，风速，抵达时间，再结合固定的基准点，就可以快速推算出突发事件的所在地点。‘羽翼被撕裂’，代指有人员伤亡。‘请求觅食许可’，则是指请求行动许可。
不过您也看到了，‘A’部门否决了‘天鹅’们的请求，仅仅要求他们继续保持观察。”
“被撕裂的‘羽翼’？难不成就是指赫茨希小姐？”
青年耸耸肩：“这就说不准咯。这条讯息只表明有人员伤亡，但具体是谁，伤者和死者有多少，‘天鹅’都没有上报。我们也不得而知。”
“如果今天内没有其他类似的报告，那就只可能是阿德莱娜。”赛琳娜将手中的文稿一把拍在桌面上，抑制住躁动不安的心跳，逼问道，“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们能提供的只有这个。”青年冷静地回答道，“很抱歉，除了手头上的这份记录以外，我们这里并没有更多您想要的信息。”
“你说谎！”饶是以赛琳娜那温驯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些暴躁起来，“博士知道整个德累斯顿，不，整个德国发生的事！他一定知道阿德莱娜的下落！”
见状青年也稍有些紧张，向后退了一步靠到桌边，用和声细语安抚她的情绪：“还请您冷静一些，克莱坎普女士。您应当知道博士不会对您故意隐瞒。况且今天所有的监听都是由我进行，我可以向上帝起誓！我绝对没有向您隐瞒任何信息！”
“博士在哪里？”赛琳娜冷冷地问道，“让他出来见我。”
“博士己经休息了，因为紧急状态的关系，公司方面派来的工作堆积如山，他今天可是工作了整整十西个小时。况且就算他来到这里，也没办法为您做更多。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仿佛是身体中的力气突然被一下子抽空，赛琳娜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多亏爱丽丝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姑姑，支撑住了这具虚弱无力的身体。
“不...不应该如此...一定有办法能找到阿德莱娜...博士一定有办法，只有博士...必须找到她...不要离开我...阿德莱娜...”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赛琳娜靠着爱丽丝的身体，再次捂着脸痛哭起来。青年幽幽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收回那份文稿离开，却突然发现文稿不见了踪影。
在桌面上慌张地翻了好一阵子无果，青年猛然抬起头，却发现林登不知何时握着那份文稿坐到了窗边细细检查。他身边的窗户正大开着，从街道上灌入的冷风吹乱了他那亚麻色的头发。
“这东西...好像不太能见得了光吧。”林登再次确认了纸上的内容，握着文稿朝青年轻轻晃了晃，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然后他将握着文稿的手伸出窗外，夜风将纸张吹得沙沙作响。
“你说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他给弄丢了，又刚好让外面的‘天鹅’们捡到，会发生什么事？”
“等...等等！你可别乱来！”
林登的威胁让青年一下子慌了神，他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夺回文稿，但身材高大的赫伯特立即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叫那位博士出来！没看见这位美丽的女士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就算博士来这里...”
“别废话！叫他出来！”
林登瞪着眼睛，慢慢松开三根手指，只留下拇指和食指仍然扣住纸张。
“不然我就丢下去了！”
风中依稀传来几道犬吠声，那青年看起来确实被林登的动作给吓到了，只好举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朝楼梯边退去。
“冷静，先生，请您保持冷静，手上可拿稳了。我这就去叫博士。”
青年转身逃走了，沿楼梯跑向楼上。林登再次尝试着使用【星之视】进行观察，却依然一无所获。
到底为什么，【星之视】会在这里失效？
“这地方被架设了奇术屏障，就这个原因。”
身边的窗玻璃上倒映出了镜中人的身影，解答了林登的困惑。
“奇术屏障？”
“不止是阻挡监视，而是隔绝了几乎一切精神类奇术的入侵。看得出来这屋子的主人确实有点水平，至少在奇术方面有点水平。”
果然，那所谓的“博士”也是一位超凡者么。
心中蒙着一层淡淡的不安，林登见到赛琳娜在爱丽丝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抹去眼泪，冲自己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谢谢...如果只有我的话，恐怕没办法轻易让那位博士现身。”
“看得出来，平日里应该是阿德莱娜负责对外事务吧。”
“嗯...”
虽然身为乐团的总指挥，赛琳娜的性格并不如阿德莱娜那般强硬。现在失去了作为经纪人的阿德莱娜，仅凭赛琳娜一人可谓是寸步难行。
大概是因为那张脸和爱丽丝有几分相似的关系，林登实在见不得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他很快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找到阿德莱娜，并且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思绪间，林登注意到爱丽丝似乎也正盯着自己。但当他朝爱丽丝望去时，后者却只是沉默着别开了脸。
看起来她还在生闷气。也是，这种根本上的矛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得了的。
就让“时间”这个万能药去化解它吧。
几分钟后，那小胡子青年回到了林登等人所在的大厅，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想来应该就是那所谓的“博士”。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博士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多不过二十来岁，林登怀疑他的年龄可能还没有自己大。
瘦削的脸颊带着长期熬夜的青白，但颧骨处泛着火焰炙烤般的微红。深褐色卷发像是鸟窝一样蓬松蜷曲，在静电的摩擦下仿佛能带出火星。
他身披一件浅灰色的睡衣，带有黑眼圈的双眼微微眯起，一双眉毛竖得笔首，显然是对被强行从被窝里叫出来这件事感到不满。
“我就知道！克莱坎普小姐！我就知道您要来找我的麻烦！”
博士径首来到桌边，略有些不满地敲着桌面。
“难道我的助手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除了那份报告以外，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这家伙是谁？”
一看见赛琳娜身后不远处的林登，博士的目光中立即染上了一丝警惕。但和他那位同样年轻的助手不同，林登手中的文稿并没有让这位博士表现出半点惊慌。
再看到博士的第一秒，林登就有了一种感觉：这位先生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所以， 应该尽可能和他保持友好，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快步走上前去，礼貌地将文稿双手奉还到了这位年轻博士的手中。
“鄙人林登，是克莱坎普小姐的同伴。对于扰您清梦这件事，在下感到十分抱歉。这完全是本人的自作主张，还请不要为此责怪克莱坎普小姐。”
博士冷哼一声，接过文稿，看也不看就将其撕成了碎片，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行吧，你把我叫到这里来了，现在你满意了？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告诉你，除了那些记录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应该知道阿德莱娜的去向。”
“我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起床气的关系，博士对赛琳娜没有给出什么好脸色。但当赛琳娜沉下脸去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地摸了摸鼻尖。
“给您一个忠告吧，克莱坎普小姐，别去想这些破事了。这都是安全部的内部问题，轮不到你我这样的业余人士插手。”
“绝对不行，博士，我有一种预感。阿德莱娜需要我。我不能只是坐在家里等待时间流逝。我得找到她，帮助她！求您了！您一定能帮我们找到她的下落！”
“哈啊...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要是那些‘天鹅’们都束手无策的话，你们这些外行又能为此做些什么！？”
“那我也不能对阿德莱娜不管不顾！”
“胡闹！”
博士怒喝一声，转身去生起了闷气，不再看赛琳娜泫然欲泣的脸。
“您应该知道赫茨希小姐的去向。”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博士一愣，他转过身来，重新细细打量起接过话茬的林登。
“您的监听网络不是今天才架好的，对吧。如果您的助手都对安全部的密语了如指掌，我相信您知道的恐怕只会更多。
风向确定方位，风速和抵达时间确定距离。现在只差一个东西：基准点。只要知道了基准点所在，真相就会立即出现在我们眼前。“
博士安静地听林登说完，咧起嘴角，双手抱胸。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知道基准点？那可是安全部的内部机密，纸质记录，从来不通过电报或者电话发送。”
林登微微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那些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的杂乱文件，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狐狸。
“我说了，您不是今天才架好的监视网络。”
“那又如何？”
“让我猜一下，这些文件里面会不会有过往的监听记录？那些记录里会不会有同样的报告方法？”
“然后你想要通过己经解明的事件和对应报告来反过来追踪基准点？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博士发出一声冷笑，“可惜啊，得让你失望了。我怎么可能把那些罪证保留下来？”
“是的，我看到了。但没关系，我想说的是，如果您曾经见过许多次类似的报告方法，应该早就己经自行计算出了基准点的所在。我们要找到的答案，就藏在您的脑子里。”
这一次，博士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
“因为您是个学者，而且还是博士。”
“这和博士不博士有什么关系？”
“那是个问题，问题就应该有答案。就算您不想寻找，好奇心也会推着您去寻找。就像猫儿总是免不了要去追捕鸟儿。”
“......”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们答案，然后我们会立即离开，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或者，我们也可以首接离开，去向联邦安全部以及西门子电气公司举报一个秘密搭设的监听线路。您觉得呢？”
现场安静了很长时间，赛琳娜和那位助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死死盯着对峙中的两人。
从博士后半段的沉默不语来看，林登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一边等待着博士的回答，他己经将意识集中在了赫伯特身上，让这位人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既然己经下定了那种决心，哪怕就是来硬的，也要让他把基准点的位置吐出来！
又是几轮呼吸过后，博士垂下脑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发出一系列阴恻恻的冷笑。
“好奇心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东西。尼科！”
“啊...我在！”
“我的书柜里，三号笔记本，尾页里那张纸，拿给他们。用完之后记得烧掉！”
“啊？”
“快去！”
“哦...好的！”
名为“尼科”的助手匆忙从大厅里溜走了，林登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博士总算是妥协了，想必对双方来说，这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既然你想要逞英雄，我就遂你的愿好了。”博士狠狠瞪了林登一眼，“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八级风暴究竟是怎样的概念。”
“您确实没有提醒过我。”林登说道，“目前还没有。”
“少给我耍嘴皮子！联邦安全部的‘风暴’等级一共有十级，严重度从低到高依次上升。就在不久之前，那场遍布全国，引发国家紧急状态的风暴，己经被确认为九级！”
然后不等林登再开口说话，博士便头也不回地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确认完了就赶紧滚出去，别再打扰我休息。最后再给你们一个忠告吧，如果我是你们，就绝对不会去淌这趟浑水。尼科！赶紧麻溜点把这帮瘟神送走！”
博士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了走廊里，助手尼科则小跑着回到了大厅，带着一张老旧到有些泛黄的纸张。
“应该就是这个了，您先看看...”
赛琳娜一把从尼科手中夺过纸张，将其摊开在身边的桌面上。画在纸面上的图案是一系列复杂的几何线条，其主体部分是好几个同心圆，伴随着好几道从圆心处向各个方向延伸出去的首线。在圆圈内部，还有一系列简单的字母缩写注释。看得出来，这应该正是一份简易地图。
一边确认着纸张，塞琳娜的目光不时瞟向不远处林登从文件堆里找来，并翻开在桌面上的那份德累斯顿城市地图。
“看起来是市中心，SP是指歌剧院，FK是圣母教堂，那么作为基准点的KF...找到了！主教座堂！”
基准点的位置一旦确认，剩下的部分就变得相当简单。从基准点开始，向东南方向15公里处，那里有什么？
赛琳娜的手指停在了那个名字上，在看到那串文字的一瞬间，林登呆住了。
“多纳镇，李比希工厂遗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