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妈妈，你去哪儿了？"
墨迹在纸背晕开，像团没擦干净的水痕。
"啪嗒。"
相册掉在地毯上的声音惊得她膝盖一软。
简嘉蹲下身去捡，发顶的水晶灯在相纸上投下光斑，恰好罩住小男孩紧攥着母亲裙角的手——那双手的骨节形状，和昨夜攥着她手腕的手，竟一模一样。
"简小姐？"
林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简嘉正把相册往书架上放，指尖还残留着相纸的触感。
她转头时眼眶发烫，像被人塞进了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钝痛："林叔，这......"
"少爷来了。"
后半句话被截断在喉咙里。
周连琛站在书房门口，深灰毛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他盯着简嘉怀里的相册，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喉结动了动，声音却冷得像浸了冰："谁让你翻我东西的？"
简嘉被这股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她想解释是碰倒相框才翻出的相册，可对上他泛红的眼尾，那些话突然堵在嗓子里。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节泛白，连指腹都被勒出了红印，像要把整扇门捏碎。
"以后......不准进书房。"
他一字一顿说完，转身时带翻了茶几上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在深棕木地板上蜿蜒，像道没擦干净的伤疤。
晚餐时餐厅静得能听见银勺碰瓷盘的脆响。
简嘉盯着碗里的雪梨汤，汤面浮着的枸杞红得刺眼，像周连琛刚才发红的眼尾。
"啪！"
青瓷碗砸在桌上的震动让她手一抖，汤溅在围裙上，烫得皮肤发红。
周连琛摔了筷子，骨瓷碎片在桌布上蹦跳，他盯着她围裙上的水渍，声音比刚才更冷："听不懂人话？"
"对、对不起......"简嘉慌忙去捡碎片，指甲盖磕在瓷片上，疼得眼眶发酸。
她抬头时正撞进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害怕、愤怒、还有一丝......惊慌？
周连琛看着她鼻尖泛红的模样，忽然想起昨夜她蹲在他床前喂药的样子。
那时她也是这样，眼睛湿漉漉的，轻声哄他"再喝一口"。
可现在她缩着肩膀，像只被吓着的小猫，他刚才那些话，是不是太重了？
"我......"他刚要开口，简嘉己经捧着碎片站了起来，发顶的呆毛随着动作晃了晃："我收拾完就走。"
她转身时，周连琛看见她后颈被汤溅到的红印。
他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没说出那句"不是怪你"。
等书房门在身后关上，他颤抖着打开最顶层抽屉，把那本相册塞进最深处，金属抽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在刮他的心肺。
午夜两点十七分。
周连琛从噩梦里惊醒时，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睡衣。
他又梦见那天下着雨，继母推了母亲一把，白裙子在栏杆外晃了晃，像片被风吹走的云。
他想喊，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追，腿像灌了铅——和十二岁那年一模一样。
客厅的壁灯还亮着。
简嘉蜷在沙发上打盹，毛线针从指缝滑落，搭在腿上的毛线袜只织了一半。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鼻尖沾着点饼干屑，应该是刚才烤饼干时蹭的。
周连琛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他站在沙发前看了她许久，首到她无意识地蜷了蜷身子，毛线袜从腿上滑下来。
他弯腰捡起袜子，指尖碰到她脚踝的温度——暖的，像团小太阳。
毯子是他从二楼拿下来的，羊毛的，母亲生前最爱的那床。
他轻轻给她盖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简嘉在睡梦里嘟囔了句"别凉着"，翻了个身，手正好搭在他手背上。
他僵在原地，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如果你是真的......"他贴着墙根坐下，额头抵着膝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就永远别走。"
第二天早上，简嘉是被烤面包的香气唤醒的。
沙发上的毯子叠得方方正正，茶几上摆着杯热牛奶，杯壁上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光。
毛线针整整齐齐插在毛线团上，针尾还别了朵用碎毛线织的小花。
"林叔，少爷昨晚......"她捧着牛奶杯，杯底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脏。
林叔正擦着银质餐刀，闻言抬头笑了笑："少爷后半夜才回房，说别吵醒简小姐。"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他进厨房煮了牛奶，说您总爱喝温的。"
简嘉低头看杯壁上的水珠，忽然想起昨夜梦里的温度。
她摸着毛线袜上的针脚，轻声问："他是不是......很难过？"
林叔的手顿了顿，餐刀在银盘上划出道细痕："少爷十二岁那年，把自己锁在书房三天。
后来就不爱笑了，除了......"他看了眼简嘉发顶的呆毛，没再说下去。
傍晚的厨房飘着姜茶的甜香。
简嘉搅着砂锅里的姜茶，水蒸气模糊了眼镜片。
她正打算加块冰糖，转身时撞进个温热的怀抱。
周连琛的呼吸扫过她耳尖，带着点没睡醒的哑："你说我像谁？"
简嘉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却能清楚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摘下眼镜擦了擦，抬头时正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和照片里那个小男孩，一模一样。
"你就像你。"她伸手碰了碰他发梢，"像周连琛，像会藏工牌的周连琛，像会煮雪梨汤的周连琛。"
周连琛的胳膊紧了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埋在她颈窝，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传来："谢谢你，在这里。"
深夜，简嘉关了卧室灯。
刚要拉窗帘，忽然看见窗外有束光。
她凑近看，楼下花园的路灯不知何时修好了，暖黄的光裹着葡萄架，把红绳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盯着那束光看了许久，首到眼皮发沉，才拉上窗帘。
而楼下，周连琛正站在路灯下。
他仰头望着简嘉的窗户，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白裙子，怀里的小男孩正抽鼻子。
他轻轻把照片贴在胸口，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藏着的淡蓝毛线袜。
"这次......换我等你。"他对着窗户轻声说。
暖黄的灯光里，葡萄架上的红绳被风吹得晃了晃，像在应和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