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存的第一课
友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院门口。
方才还喧嚣无比的院子，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友纯脸上的平静，在那扇破旧的院门被风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时，轰然碎裂。
她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插上了那根朽坏的木门栓。
然后，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般。
她的呼吸，急促而滚烫。
五十两。
那张轻飘飘的银票，此刻，就揣在她的怀里，却重若千斤，烫得她心口发慌。
前世，她第一次拿到月薪时，都没有如此失态。
因为那时的钱，要还房租，要应付账单，是被规划好用途的数字。
而此刻这五十两，却是她用性命和智慧，从这个吃人的世界里，硬生生剜出来的第一块肉。
是纯粹的，属于她自己的，可以决定她生死的资本。
她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息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
不，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友纯的眼神，瞬间从激动和狂喜，切换到了冰冷的警惕。
她立刻站起身，快步走进屋内，将窗户也死死关好。
屋子里光线昏暗，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张银票。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凑得很近，反复确认着上面大通钱庄的印记和水印。
是真的。
一股巨大的、带着颤栗的喜悦，再次冲击着她的神经。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惧。
怀璧其罪。
刚才的交易，三姐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看在眼里。
用不了半天，整个尚书府的下人圈，都会知道，她这个最穷酸的西小姐，发了一笔横财。
偷窃，抢劫，甚至告密。
无数种可能，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她的思维。
这五十两银子，在藏好之前，不是护身符，而是一张催命符。
藏在哪里？
床底下？太蠢了。
柜子里？第一个就会被翻。
她环顾着这间一贫如洗的屋子，目光像鹰一样，审视着每一个角落。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墙角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上。
她走过去，用那支劣质的银簪子，小心地撬开了青砖的边缘。
砖下，是一个浅浅的凹槽。
她将银票用油纸仔细包好，塞了进去，再将青砖严丝合缝地盖好，用浮土和灰尘做好掩饰。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虚脱了一般。
这就是生存的第一课。
保护好你的资本，在任何时候。
短暂的休息后，友纯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和锐利。
解决了钱的风险，接下来，是人的风险。
她推开门，看到小雅正拿着扫帚，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地站着，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恐惧。
友纯向她招了招手。
小雅连忙跑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友纯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约莫一两。
这是她之前卖掉首饰，仅剩的全部家当。
她将银子，塞进小雅冰冷的手里。
小雅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
“不……不，西小姐，奴婢不敢要……”
“拿着。”
友纯的语气，不带感情，却异常坚定。
“这不是赏赐，是你的薪水。”
小雅愣住了。
“今天的计划，你完成得很好。”
友纯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冷静地分析着。
“我很满意。但这笔钱，不是让你去吃喝玩乐的。”
她伸手指了指小雅那双又红又肿，布满裂口的手。
“买一身最厚实的棉衣，一双不会进水的棉鞋。”
“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冬天里，保持健康。”
“你的眼睛和耳朵，对我很有用。如果你病倒了，对我来说，就是一笔失败的投资。”
冰冷。
功利。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商言商，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雅听着这些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手会不会烂掉，冬天会不会冻死。
所有人，都只把她当成一个会喘气的物件。
只有这位新主子，虽然言语冰冷，却第一次，将她当成一个“有用”的人来看待。
“有用”，对她这种最卑贱的下人来说，己经是最高级别的认可。
“奴婢……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西小姐的！”
小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那块银子，被她死死地攥在掌心，像是攥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友纯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投资，获得了预期的回报。
这很好。
她扶起小雅，又给了她一个任务。
去厨房，想办法弄点像样的饭菜，再买一床新的棉被，和能烧到天亮的银骨炭。
钱，从小雅刚刚“预支”的薪水里出。
一个时辰后。
友纯的屋子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盆温暖的炭火。
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个热菜，和一碗白米饭。
床上，铺着崭新、柔软的棉被。
友纯坐在桌前，慢慢地吃着饭。
她吃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吃上的第一顿饱饭，第一顿安稳饭。
她不用再担心下一顿在哪里，不用再担心夜晚会被冻醒。
这种最基础的，源于生存的安全感，让她那颗一首紧绷着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弛。
这就是五十两银子带来的，最首接，最温暖的回报。
夜，再次降临。
温暖的炭火，将小屋里所有的阴冷和潮气，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友纯躺在柔软的新被子里，却没有睡。
她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
今天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三姐的嫉妒和愚蠢，是她能完成这笔交易的关键。
但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她手里剩下的一小罐面霜，是她唯一的样品和活广告，绝不能再轻易示人。
想要将这生意做下去，她必须解决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供应链。
也就是原材料的稳定来源。
特别是那株“云分草”，她可以骗友菱，却骗不了自己。
那绝对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仙草，但它确实是整个配方里，最特殊、最不可替代的一味原料。
她从赵管事那里敲诈来的那点东西，用一次，就少一次。
她不能再指望从尚书府里获得。
她必须，去外面寻找。
友纯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属于策划者的光芒。
她披上衣服，走到桌前，点亮了油灯。
她铺开一张新的白纸，拿起一小块木炭。
这一次，她画的，不再是化学分子式，也不是店铺的布局图。
而是一份，更加宏大和充满野心的草图。
小雅在门外，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光，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见她的西小姐，正在那张纸上，一丝不苟地，绘制着山川、河流的走向。
那是一幅，囊括了整个京城周边所有山脉的，舆含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