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跟着父亲上楼时，木楼梯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她盯着父亲西装后襟被雨水洇湿的浅痕，突然想起小时候开家长会，他也是这样背着她跑过雨幕，西装后背全湿了，却把她护得像颗裹在荷叶里的莲子。
书房门一关上，苏父就转身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
红漆斑驳的盒盖上，“西湖龙井”西个金字褪成了淡金色。
他掀开盖子时，苏砚棠鼻尖先撞上了陈茶混着檀木的香气——是外公生前最爱的老茶饼，父亲竟收着没动。
“你外公走那年，我在外地谈项目。”苏父捏着茶饼的手有些发颤，茶末簌簌落在檀木书桌上，“后来你妈说要改嫁，我想着你跟着新爸爸能有个完整的家......”他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小棠，是爸爸对不起你。”
苏砚棠的眼眶热得发烫。
她想起前晚整理旧物时，在纸箱底翻出的幼儿园家长联系册，每一页“父亲签名”栏都是空白。
可此刻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那些年独自给外公熬药、被同学笑“没爸爸”的委屈突然就软了。
她伸手碰了碰父亲手背，指腹触到粗粝的茧——和外公雕木刻时磨出的茧一个形状。
“爸，我不怪你。”她声音发哑，“真的。”
苏父猛地抬头，眼尾的细纹里泛着水光。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个存折，推到她面前：“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手艺钱，我一分没动。
林婉之前翻我书房，我藏在老茶盒底下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她不会轻易罢休的，你得防着。“
窗外的桂香顺着纱窗钻进来，苏砚棠望着存折上“苏砚棠”三个字，突然就想起家宴上林婉揉皱的文件袋——大概是查她财产的证据。
她把存折推回去：“我有手艺吃饭，这些留给您。”
苏父张了张嘴，最终把存折重新收进铁盒，锁进抽屉时特意转了三圈。
他拍了拍她肩膀，力道像小时候送她去学木雕时那样：“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下楼时，周承砚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落地灯在他身侧投下暖黄的光晕，他手里翻着本《营造法式》，书页停在“花头攒三聚五”那章。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笑了笑，书角在指节间轻轻叩了叩：“张阿姨煮了银耳羹，温在厨房。”
苏砚棠忽然就不困了。
她蹲在沙发边喝银耳羹，看周承砚指尖划过书中的线描图，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手背投下细碎的影。
等她舔掉嘴角的糖渍，手机在茶几上震了震——是周承砚发来的消息：“明天去博物馆，有重要的事。”
“什么事？”她抬头问。
周承砚合上书，指节抵着下巴：“明天你就知道了。”他的眼睛在暗处亮得像星子，“但你要做好准备，可能会有麻烦。”
那天晚上苏砚棠没睡好。
她抱着外公留下的银锁蜷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移了三指宽。
手机屏幕在枕边亮了又灭，最后定格在周承砚的消息框：“晚安，明天见。”
清晨七点，苏砚棠在玄关换鞋时，张阿姨塞给她个保温桶：“小周说你胃不好，让我煮了小米粥。”她抬头正撞上周承砚的目光，他靠在门框上，手里晃着车钥匙，藏青风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走吧，路上喝。”
博物馆在老城区，沿途法桐的影子扑在车窗上。
周承砚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搭在她座椅扶手上，指节离她手背不过半寸：“今天要见的是故宫来的修复专家，上次你补的《寒江独钓图》残卷，他看了照片说想见见手艺人。”
苏砚棠舀粥的勺子顿在半空：“可...可我只是补了个边角。”
“但你用的矿物颜料配比，和宋代《天工开物》里的记录分毫不差。”周承砚侧头看她，后视镜里掠过一辆银色保时捷，“而且——”他突然收紧扶手上的手指，“林婉也会来。”
苏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顺着周承砚的目光看向后视镜，银色保时捷的车标在晨光里闪了闪，副驾驶座上的珍珠耳钉晃得刺眼——是林婉。
博物馆停车场的银杏叶正落得热闹。
周承砚替她拉开车门时，银杏叶扑簌簌落在她肩头。
她刚要伸手去摘，就听见前面传来林婉的笑声：“王馆长，我也是担心咱们馆的文物安全。
毕竟有些修复师，资历太浅......“
苏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婉挽着馆长胳膊的背影，香奈儿外套的滚边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正要迈步，手腕突然被温厚的掌心裹住——周承砚的拇指轻轻她腕骨：“记得我昨天说的？
她要的就是看你慌。“
他的体温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苏砚棠突然想起外公临终前说的话：“手艺人的底气，不在嘴皮子上。”她深吸一口气，银杏叶的清苦混着周承砚身上的松木香涌进鼻腔。
等再抬头时，目光己经稳得像块老玉。
林婉转过脸时，正好撞进这样的目光。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珍珠耳钉却还在晃——这次是刻意的慢，像在数什么。
她松开馆长胳膊，指尖轻轻划过展柜玻璃：“苏小姐来得正好，我刚和王馆长说......”她眼尾一挑，“有些东西，还是当面检查清楚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