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梧桐叶的脆响里,苏砚棠握着发烫的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周承砚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睫毛还在轻颤,像沾了晨露的蝶翼,便把车载香薰调淡了些——她紧张时总说甜橙味太冲。
“是琳子。”她对着沉默的车厢解释,喉结动了动,“她说刚从巴黎飞回来,下了飞机就给我发消息,现在在‘慢时光’咖啡馆等我。”尾音带着点雀跃,像春溪撞碎冰棱。
周承砚的拇指在方向盘上两下,把原本要拐去工作室的路线改向老城区:“我送你过去。”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在楼下等你。”
苏砚棠偏头看他。
驾驶座的暖光漫过他眉骨,将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疤染成蜜色——那是上周替她挡货架时磕的。“一起进去吧。”她忽然伸手碰了碰他手背,“琳子总说想见见我‘总在微信里提的周先生’。”
周承砚的耳尖倏地红了,却没抽回手,反而交叠住她微凉的掌心:“好。”
咖啡馆的门铃在头顶叮当作响时,苏砚棠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卡座。
穿米白针织裙的姑娘正趴在桌上画拉花,咖啡杯沿沾着奶泡,发梢还带着机场的风——是张琳。
“棠棠!”张琳猛地站起来,椅子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绕过两张桌子扑过来,发间的蓝月亮发绳扫过苏砚棠鼻尖,“我在海关排了三小时队,满脑子都是你做的桂花酒酿圆子......”话音忽然顿住,她盯着苏砚棠颈间晃动的丝绒袋,“这是什么?”
苏砚棠下意识护住胸前的玉佩。
方才在李教授家,周承砚怕她弄丢,特意用细银链穿了挂在颈间。“是块老玉。”她解下丝绒袋,玉坠在暖黄灯光下泛着脂玉特有的光晕,“李教授给的,说是墨云斋旧物。”
张琳的指尖悬在玉坠上方半寸,又触电似的缩回。
她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我外公是故宫修复组的,小时候我跟着他见过类似的水波纹隐雕——这工艺得用三棱刀在玉肉里走三毫米深,稍偏半分就废了!”她突然抓住苏砚棠手腕,“棠棠,我能帮你查资料!
巴黎大学图书馆有明清玉器图鉴,我走的时候拷贝了全套电子版......“
“张小姐对古玉很了解?”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苏砚棠回头,正撞进周承砚含笑的眼尾——他什么时候脱了外套?
藏青色高领毛衣衬得肩线更挺,连咖啡香都被他身上的雪松味压了三分。
“周先生!”张琳慌忙站起来,差点碰翻奶泡杯,“我听棠棠说你是策展人......”她忽然瞥见周承砚手里的牛皮包,眼睛一亮,“你们是不是在查什么?
我学过文物管理,要是需要翻译外文资料......“
“我们正需要可靠的帮手。”周承砚拉过苏砚棠身侧的椅子坐下,指尖轻点桌面,“这玉坠的隐雕纹路和李教授给的账册复印件能对上,初步推测是墨云斋用来标记特殊订单的暗号。
如果能办场小型展览,把相关旧物和修复过程展示出来......“
“能引蛇出洞。”苏砚棠接得飞快。
她望着周承砚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昨晚他在台灯下整理资料的模样——镜片上落着暖光,钢笔尖在纸页上走得飞快,像在雕刻一道光。
“叮——”
门铃声再次响起。
苏砚棠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股混着松木香的劣质香水味,和钱伟今早敲李教授家门时一模一样。
“苏小姐,周先生。”钱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真巧,我来给客户送展览邀请函,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们。”他的视线扫过苏砚棠掌心的玉坠,又迅速移开,“这位是?”
“我朋友张琳,刚从巴黎回来。”苏砚棠把玉坠塞进丝绒袋,动作比往常重了些。
周承砚的膝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这是他们约好的“保持冷静”暗号。
“巴黎好啊。”钱伟拉出张椅子坐下,服务员端来的美食还冒着热气,“我有个表弟也在巴黎学艺术,说那边的古董市场......”
“钱先生不是要给客户送邀请函?”周承砚看了眼手表,语气温和得像在提醒小学生交作业,“现在过去,应该还赶得上下午茶时间。”
钱伟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捏着咖啡杯的指节泛白,却还是站起来整理袖扣:“是我唐突了。”他弯腰时,苏砚棠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黑色U盘,“苏小姐,周先生,改日再约。”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张琳长出一口气:“这人眼神好阴,像......”她打了个寒颤,“像我外公说的,民国时候蹲当铺的老虫,专等漏儿。”
苏砚棠摸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己经七点半。
窗外的天早黑透了,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玻璃上,像张密密麻麻的网。“该回工作室了。”她把玉坠重新挂回颈间,“今天李教授给的账册还没看......”
周承砚的手突然按在她后腰。
他低头盯着地面,瞳孔在阴影里缩成细线:“你鞋跟沾了什么?”
苏砚棠弯腰查看,一块深褐色的胶状物粘在鞋跟内侧——是502胶水。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周承砚紧绷的下颌线。
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巷子里荡开,像敲在绷首的琴弦上。
工作室的铁闸门虚掩着。
苏砚棠的心跳声盖过了秋夜的风声。
她伸手推门,金属门轴发出的吱呀声里,她看见工作台的抽屉敞开着,自己常用的刻刀歪在角落,刀鞘被扔在地上——那是她今早特意收进锁柜的。
周承砚的手掌覆上她后颈,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别怕。”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原本挂着的《千里江山图》复制品被取下,画轴滚在地上,绢布边缘有新鲜的折痕。
苏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资料架,忽然想起钱伟弯腰时露出的U盘——原来不是什么客户邀请函,是来偷资料的。
“先检查保险柜。”周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钢,“账册复印件......”
“在牛皮包里。”苏砚棠这才想起,从进咖啡馆开始,周承砚就一首把牛皮包抱在怀里。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体温透过丝绒袋传来,“幸好......”
“他们等不及了。”周承砚把她往身后带了带,指尖轻轻叩了叩墙面——那是他新装的监控开关,“从今天起,我搬来工作室住。”他侧头看她,眼睛里有暗火在烧,“砚棠,我们得更快。”
苏砚棠望着他镜片后紧绷的眼尾,忽然伸手勾住他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像战鼓。“好。”她轻声说,“今晚就看账册。”
月光从破了块玻璃的窗子里漏进来,落在被翻乱的工作台。
周承砚弯腰捡起她的刻刀,刀鞘上还沾着陌生的指纹。
他把刻刀递还给她时,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十年刻刀磨出来的,比任何锁都牢固。
“先从这儿开始。”他打开牛皮包,取出李教授给的照片。
暖黄的手机光里,账册复印件上的墨迹泛着旧时光的味道,“砚棠,我们要让所有秘密......”
“见光。”苏砚棠接得很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