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老式窗棂斜切进工作室时,苏砚棠正蹲在工作台前拆红绸卷。
新买来的绸子带着淡淡的浆香,她指尖抚过细密的经纬,想起昨夜周承砚说“用红绸衬玉佩最显温厚”,耳尖倏地烫起来——明明是商量策展,他偏要凑到她耳边说,呼吸扫过耳垂时,连红绸都跟着颤了颤。
“早。”
身后传来清润的男声,混着咖啡香。
苏砚棠手一抖,红绸滚到脚边,抬头正撞上周承砚递来的马克杯。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灰针织衫衬得肩线更利落,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刚醒的松弛,“糖霜司康在烤箱里,张琳说九点到。”
“你怎么比我还早?”苏砚棠接过杯子,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开。
她记得昨夜分开时己经十一点,周承砚住对门,难道天没亮就来了?
“怕某人把红绸系成死结。”周承砚弯腰捡起红绸,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手背,“昨天钱伟离开时敲了三下鞋跟,监控里的连帽男也敲了三下。”他首起身,语气突然沉下来,“我让人查了钱氏最近的资金流向,有笔五百万的款子打进了个空壳公司——和三个月前《踏雪寻梅图》失窃案的账户路径一样。”
苏砚棠的手指在杯壁上收紧。
三个月前那幅古画是她参与修复的,展出前夜不翼而飞,当时她被怀疑操作不当,还是周承砚调看了展馆监控,发现有人用万能钥匙开过展柜。
“所以他们盯上的不只是玉佩。”她放下杯子,红绸在膝头铺成一片暖云,“手艺人的家什,他们想抢的是传承。”
“叮——”
烤箱提示音救了周承砚的回答。
他转身取司康时,工作室的玻璃门被叩响。
张琳裹着件姜黄色大衣挤进来,怀里抱着个牛皮纸筒,发梢沾着晨露:“抱歉来晚了!路上看见花鸟市场有卖老木框,想着配你的刻刀展柜正好——”她突然顿住,视线扫过工作台,“这红绸是要衬苏爷爷的玉佩?”
苏砚棠点头,张琳立刻凑过来摸绸子:“得用暗纹的才不抢玉的光!我上周在潘家园淘到批民国红绸,带缠枝莲纹的,等会我让人送过来。”她边说边展开纸筒,里面是三张手绘平面图,“我找美院的朋友画了展览动线图,入口放《千里江山图》复制品镇场,往左是你的刻刀和修复工具,往右是玉佩和苏爷爷的木雕——”
“等等。”周承砚俯身看图纸,指尖点在中间位置,“这里加个互动区。”他抬头时镜片反光,“放台老相机,让观众用拍立得和展品合影,照片贴在‘时光墙’上。手艺人的传承不该只在玻璃柜里,要让更多人摸得到,记得住。”
苏砚棠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用手艺人的传承做主题”时的模样。
这个总把“挑剔”写在脸上的策展人,原来藏着团火,要把所有落灰的旧物都捂热。
“这个想法好!”张琳掏出手机狂拍图纸,“我认识做复古相机的手作师傅,下午就能送来样品。对了,李教授那边——”
“我正要说这个。”苏砚棠翻出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凌晨两点的备忘录:“李教授上次看我修复《百子图》时说,老物件的故事比物件本身更珍贵。”她按下通话键,指尖在桌面敲出小鼓点,“我想请他来鉴定玉佩和木雕,顺便讲讲苏记木雕坊的历史——”
“砚棠?”电话接通的瞬间,李教授的声音带着晨练的喘息,“这么早打电话,可是遇到宝贝了?”
“是要请您当宝贝的‘解说人’。”苏砚棠把策展计划简短说了,末了补一句,“要是您忙就算了——”
“不忙不忙!”李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正愁没机会和年轻人聊聊老手艺。下午三点的高铁,明早就能到你工作室!”
挂了电话,苏砚棠发现周承砚正盯着监控屏幕。
他的指节抵着下巴,眉峰紧拧,鼠标滚轮快速滑动——画面里,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工作室楼下转悠,其中一个抬手拍了拍墙角的摄像头。
“上午十点零七分。”周承砚调出另一段监控,“和三个月前《踏雪寻梅图》失窃前,踩点的人穿同款工装鞋。”他抓起手机拨号码,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王队,帮我调份最近三个月在798踩点的可疑人员资料……对,包括钱氏集团的合作方。”
张琳凑过来看屏幕,原本泛红的脸颊褪了色:“需要我联系安保公司吗?我表哥开的那家,能装360度无死角摄像头——”
“现在就装。”周承砚放下手机,“下午必须把所有门窗的防盗锁换成C级,监控硬盘加三重加密。砚棠,你的刻刀和玉佩今晚先放我家保险箱。”
“不用。”苏砚棠按住他要收玉佩的手,“外公说过,家什要见光才养人。”她指尖抚过玉坠上的缠枝纹,“他们越急着抢,说明我们的策展越戳中痛处。”
周承砚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顿了顿,慢慢反握住。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暖得烫人:“那至少——”
“我答应你,离开工作室必戴防割手套。”苏砚棠抽回手,却没松开他的小拇指,“现在先商量互动区的布置。张琳说的复古相机要配老木桌,我那有块外公留下的鸡翅木,正好能锯个展台。”
三人凑在图纸前讨论到午后,阳光移到西墙时,张琳的手机突然炸响。
她接完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我表哥的安保队到楼下了!你们继续忙,我去盯安装——”玻璃门“砰”地撞上,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红绸吹得翻卷,像团跳动的火苗。
暮色漫进窗户时,工作室己经换了副模样:新摄像头在墙角闪着红点,防盗锁的金属光泽比原先亮了三倍,展柜的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
苏砚棠站在《千里江山图》复制品前,用软毛刷扫去画框上最后一点浮灰,转头对正在调试灯光的周承砚说:“今天张琳说,互动区的拍立得要选偏黄的色调,像老照片——”
“这样?”周承砚按下调光器,暖黄的光漫过她的发梢,在《千里江山图》上晕开层薄雾,“比纯白灯光多三分岁月感。”他放下遥控器,走到她身侧,“砚棠,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时光博物馆’做主题吗?”
苏砚棠摇头,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在画里的青山上,像两棵并肩的树。
“因为你。”周承砚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你修旧物时的样子,像在和时间拔河。我想让所有人看见,那些快被遗忘的手艺,有人在好好接着。”
工作室的挂钟敲响八点,钟声混着秋夜的风钻进窗缝。
苏砚棠望着他镜片后发亮的眼睛,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其实我该谢谢你。”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以前我总觉得,手艺人只要守着家什就行。是你让我明白,守着不够,得亮出来,得让人看见——”
“所以更要小心。”周承砚握住她的手,指尖抵着她腕间的脉搏,“钱伟他们不会甘心。”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节,像在吻件易碎的老物件,“砚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苏砚棠的心跳得厉害,连腕骨都跟着颤。
她望着他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笑了:“那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明天李教授要来,他最会查户口,说不定要问你祖宗三代。”
周承砚被逗得低笑,指尖顺着她的发尾滑到后颈:“正好,我也想让他知道……”他的声音淹没在窗外的风声里,只余下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我有多认真。”
手机在桌上震动,苏砚棠拿起来看,是李教授的消息:【明早七点到,带了瓶三十年的女儿红,给小苏和周先生接风。】
她把手机转向周承砚,屏幕的冷光映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看她,眼睛里有星子在闪——像极了昨夜,月光落在《千里江山图》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