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来了!”
吴明月眼尖,一眼认出停在甘味居门口的正是前几日那辆青绸轿子,连忙迎了上去。
轿帘掀起,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含笑走出,身旁的中年男子依旧神色沉稳,但眉宇间比上次多了几分轻松。
“吴掌柜。”妇人亲切地握住吴明月的手,“上回的卤鸡蛋,我家老爷念叨了好几日呢。”
吴明月莞尔:“今日新做了蜜汁藕粉糕,夫人可要尝尝?”
雅间内,茶香袅袅。
吴明月如今知晓她夫家姓赵,赵夫人轻抿了一口茉莉花茶,忽然叹道:“吴娘子年纪轻轻,就能将酒楼经营得这般好,当真令人羡慕。”
吴明月微怔:“夫人说笑了,您这般尊贵……”
“尊贵?”赵夫人摇头,指尖着茶盏边缘,“不过是笼中鸟罢了。”
她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怅然:“哪像你,能与心上人并肩而立,共担风雨。”
吴明月心头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好多问,只温声道:“夫人若喜欢,常来坐坐便是。”
正说着,柳小郎风风火火冲进来:“明月姐!外头……”
他猛地刹住脚,看着里面坐着的两人。
男子深深看他一眼,摇头:“吴娘子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吴明月微微福身就拉着柳小郎出去了。
“爹!”
章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章衡搀着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站在酒楼门口,正是刚从狱中放出来的章父。
章父虽衣衫陈旧,但脊背挺首,目光扫过甘味居的匾额,又落在吴明月身上,微微颔首:“明月?”
当晚,章家小院难得热闹。
章父饮尽杯中酒,长舒一口气:“此次能脱罪,多亏了一位贵人暗中周旋。”
章衡忙问:“是谁?”
章父摇头:“只知姓赵,与曹皇后有些渊源。”
吴明月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
章父章炘站在甘味居门口,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座新开不久的酒楼。
匾额上的字笔力遅劲,风骨凛然,正是他儿子的手笔。
而站在他面前的吴明月,发髻简单绾起,衣袖微卷,指尖还沾着一点面粉,显然是刚从后厨出来。
她行了一礼,声音清亮:“儿媳见过父亲。”
章炘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这姑娘眼神清正,举止大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拘谨,倒有几分飒爽之气。
酒楼后院,茶香袅袅。
章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听衡儿说,这酒楼是你一手操办的?”
吴明月点头:“是,不过也多亏了柳娘子和李大厨帮衬。”
章父目光扫过院内,柳娘子正利落地切着一盘嫩笋,柳小郎蹲在井边洗菜,吴宴则一脸不情愿地擦着桌子,嘴里还嘀嘀咕咕。
他忽然笑了:“倒是个热闹地方。”
章衡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角,他许久未见父亲,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说也没见过几次……
章炘瞥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如今在青松书院?”
章衡连忙应声:“是,先生说我……”
“课业如何?”
“尚可。”
“尚可?”章炘挑眉,“那为何老夫子昨日日见到我,说你天资聪颖,却太过恋家?”
吴明月噗地笑出声,又赶紧抿住唇。
章衡耳根通红:“……父亲!”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小院的石桌旁用饭。
章炘夹了一筷子陈皮红烧鱼,细细品味后,点头:“火候不错。”
吴明月眼睛一亮:“父亲若喜欢,明日我再做。”
章父却摇头:“不必。”他放下筷子,看向章衡,“我后日便启程回浦城。”
章衡一怔:“这么快?您刚出狱,应当多休养……”
“西北军饷案的余波未平,我需回去打点。”章炘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安心备考,家中有我。”
夜深人静时,章衡独自送父亲至院门口。
章炘忽然驻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此物你收好。”
玉佩温润,上刻慎独二字。
“这是……”
“你祖父留下的。”章炘淡淡道,“当年我入仕时,他赠我此玉,如今我赠你。”
章衡握紧玉佩,喉头微哽。
章父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踏入夜色中,背影挺拔如松。
大雪封路,汴京的冬日比往年更冷。
甘味居的门口,几个裹着厚重皮毛的异域商人搓着手,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凝结。
他们的骆驼和马匹拴在街角,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的皮袋,却无人问津。
领头的商人,高鼻深目,胡须卷曲。用生硬的中原话对吴明月道:“夫人,我们的香料……换粮食,可以吗?”
吴明月掀开皮袋,一股陌生而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
“胡椒。”商人抓出一把黑色颗粒,“还有这个,魔鬼的舌头。”他指着一袋晒干的红色果实,表情敬畏,“吃下去,喉咙会烧起来!”
吴明月好奇地拈起一小片,舌尖轻轻一舔。
“嘶!”她猛地灌下一整杯水,脸颊瞬间涨红。
柳小郎在一旁跃跃欲试:“让我也尝尝!”
当夜,甘味居的后厨灯火通明。
后厨里,李大厨盯着桌上那堆异域香料,眼神亮得吓人。
“胡椒……这个我认得,西域贡品,价比黄金。”他捏起一粒黑胡椒,在石臼里碾碎,撒进煨着的羊肉汤里,顿时,一股辛烈的香气炸开,连灶台上的油灯都跟着晃了晃。
柳小郎扒着门框猛吸鼻子:“香!香得我天灵盖都飞了!”
李大厨又抓起一把干辣椒,那胡商称之为魔鬼的舌头,犹豫片刻,用菜刀柄砸碎两颗。
热油一泼,红雾腾起,整个厨房瞬间被呛得人仰马翻。
吴明月捂着口鼻冲出去,柳娘子眼泪汪汪地蹲在井边洗眼睛,只有李大厨屹立不倒,胡须上沾满辣椒籽,活像庙里的红脸关公。
辛辣的香气冲破风雪,飘满整条街。
对面百味斋的掌柜吸了吸鼻子,脸色大变:“这是什么邪术?!”
“让我先尝!”吴宴一个箭步冲进来,筷子首奔那盘红艳艳的辣炒鹿肉。
第一口,“唔!有点意思……”
第二口,“嘶……这后劲……”
第三口,“水!快给我水!老子喉咙着火了!”
他满院子乱窜,最后把脑袋扎进水缸,咕嘟嘟冒泡。
顾云峰蹲在旁边计时:“嚯,憋气一炷香,吴兄好水性!”
李大厨淡定地又炒了一盘:“这次只放半颗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