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炭火烧得正旺。
苏明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因为他们家离考场近,方便许多。
吴明月悄悄打量这位族叔,章惇。
字子厚,论辈分是章衡的族叔,年纪却比他小了八岁,今年不过二十二。
“所以……惇叔也要参加今科春闱?”吴明月有些惊讶。
章惇端起茶盏,笑道:“怎么,不像?”
苏展凑过来:“章叔看着比我们还像少年郎!”
章惇挑眉:“那你该叫我什么?”
苏佑认真思索:“按辈分,我们得叫叔公。”
章惇有点接受不了……
章衡扶额:“各论各的。”
这几日,几个考生在书房切磋文章。
章惇一挥而就,文采飞扬。
苏展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苏佑严谨工整,滴水不漏。
章衡点评:“惇叔的文章锋芒太露,展儿跳脱,佑儿倒是稳重。”
章惇不服:“科举取士,要的就是锋芒!”
苏展举手:“我觉得我的比喻特别好!”
苏佑默默把他们的文章又修改了一遍。
汴京的雪终于停了,甘味居早早打烊,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为明日科考养精蓄锐。
章衡却仍在书房伏案疾书,烛火映得他眉目深邃,指尖的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吴明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桂圆红枣汤。
“还不睡?”她轻声道,将汤碗放在案边。
章衡抬头,眼底映着烛光,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再改一遍这篇策论。”
吴明月低头看去,纸上墨迹未干,字字遒劲,正是他精心准备的《论刑赏忠厚之至》。
她指尖轻轻抚过纸面,笑道:“这般文章,若不中第,考官怕是瞎了眼。”
章衡低笑,揽住她的腰,掌心贴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若中了,孩子出生时,我便能给他挣个荫封。”
窗外寒风轻啸,屋内炭火暖融。
吴明月靠在他肩上,忽然问:“惇叔他们……可有把握?”
章衡沉吟:“惇叔才华横溢,但性子太傲,文章锋芒过露,未必合考官口味。”
“苏展和苏佑呢?”
“展儿机灵,但行文跳脱;佑儿稳重,只是欠缺些锐气。”他顿了顿,指尖缠住她一缕发丝。
“不过……少年举子,能下场己是难得,中与不中,都是历练。”
吴明月轻笑:“你倒是看得开。”
夜渐深,烛火摇曳。
吴明月忽然嘶了一声,捂着肚子皱眉。
章衡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她摇头,拉过他的手按在腹上:“他踢我。”
掌心下,清晰的胎动传来,章衡怔了怔,忽然俯身,隔着衣料轻轻吻了吻她的小腹:“乖,别闹你娘。”
吴明月心头一软,指尖插入他的发间:“明日春闱,你该早些睡。”
章衡却忽然抬头,眸色深沉:“睡不着。”
“嗯?”
他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夫人得负责哄睡。”
帐幔轻垂,遮住一室旖旎。
章衡的吻落在她唇上,温柔又克制,掌心贴着她的腰侧,生怕压到腹中的孩儿。
吴明月勾着他的脖子,轻笑:“老大夫说了,要节制。”
他咬她耳垂,嗓音低哑:“……就亲一下。”
结果这一亲便乱了分寸。
衣衫半解时,吴明月忽然按住他的手,眨眨眼:“章公子,明日春闱,你确定要耗精费神?”
章衡僵住,额头抵在她肩上,闷闷道:“……你这是要我命。”
她笑着推开他,替他拢好衣襟:“乖,考完了再讨赏。”
天未亮,章衡便起身更衣。
吴明月强撑着睡意坐起来,替他系好衣带,又往他袖中塞了一包松子糖:“若头晕,含一颗。”
章衡挑眉:“当我是苏展?”
她踮脚亲他下巴:“当你是我的心上人。”
院外,马车己备好。
章惇一袭蓝衫,抱臂而立:“磨蹭什么?再晚该迟了。”
苏展打着哈欠:“吴姐姐,我会盯着章叔,不让他作弊的!”
苏佑默默递上一个暖手炉:“婶婶回去歇着吧,外头冷。”
章衡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站在灯下的吴明月。
西目相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春闱当日,贡院门前人头攒动。
苏展踮着脚东张西望,忽然扯了扯章惇的袖子:“章叔,那个监考官是不是在瞪我们?”
章惇头也不抬:“嗯,他去年主考江南乡试,被你爹灌醉过。”
苏佑倒吸一口凉气:“……会报复吗?”
章惇淡定:“放心,他酒量差,记不清人。”
搜检时,一名监考官盯着章衡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可是浦城章氏?”
章衡拱手:“正是。”
考官抚须一笑:“当年你爹在我手下考过,文章写得……嗯,很有脾气。”
章衡头皮一麻。
考官又补了一句:“希望你比他收敛些。”
首场考《春秋》,苏展写到一半,忽觉腹中饥饿。
他偷偷摸出袖中的松子糖,刚塞进嘴里,就听一声冷喝:“吐出来!”
主考官周垣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面色阴沉:“考场偷食,按例当逐!”
苏展急中生智,一脸虔诚:“大人,这是家传益智丸,学生体弱,不用则头晕……”
周垣眯眼:“哦?那分本官一颗。”
最终因孝心可嘉,只罚抄礼记十遍。
考策论时,章惇笔走龙蛇,写到激昂处,竟拍案而起:“好题!当浮一大白!”
全场举子侧目。
监考官气得胡子:“放肆!坐下!”
章惇这才回过神,干笑:“咳……学生忘形了。”
后来他的考卷被单独拎出,几位考官传阅后,竟纷纷点头:“虽狂,却有才。”
考毕归家,甘味居张灯结彩。
李大厨端出状元及第粥,柳娘子蒸了鲤跃龙门糕,连顾云峰都拎来两坛御赐酒。
苏展瘫在椅子上哀嚎:“手断了……抄礼记抄断的……”
章衡瞥他一眼:“若真被逐出考场,你爹才要打断你的手。”
苏佑默默递上一盒药膏:“哥,敷一敷。”
酒过三巡,章惇拍着桌子道:“那周垣老儿,竟说我的文章锋芒太露!呵,他懂什么?”
吴明月小声问章衡:“惇叔喝了几杯?”
章衡扶额:“三杯就疯的毛病,十年没改。”
她笑着拉过章衡的手按在肚子上:“他也来凑热闹了。”
掌心下有力的踢动,让章衡一时怔住。
苏展凑过来:“让我摸摸!”
章衡立刻挡开:“想都别想。”
苏佑认真道:“婶婶,胎动频繁者,多主贵子。”
章惇醉醺醺插嘴:“像我这般贵吗?”
章衡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按进汤盆里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