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工程进行到第七天,恰逢腊八节。
吴明月天不亮就起来熬粥,把衙门后院的大铁锅都搬了出来。
“夫人,这...”厨娘看着锅里翻滚的八宝粥,有些为难,“按规矩,官舍不能...”
“什么规矩比让人吃饱还大?”吴明月又撒了把红枣进去。
正午时分,干活的百姓们捧着热腾腾的粥碗,有人偷偷抹眼泪。
有个叫二狗的半大孩子,甚至把粥碗藏在怀里说要带回去给奶奶。
“傻小子,烫着!”李大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喏,这份给你奶奶的,用棉布包好了。”
章衡惊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你怎么...”
“柳娘子让我来送年货。”李大厨挠挠头,“顺便...教教你们湖州厨子怎么做饭。”
躲在角落的湖州厨娘闻言,默默举起了锅铲。
年关将至,修葺一新的官舍成了湖州城的热门话题。
“听说了吗?章大人家那炕,赤脚踩上去都不冷!”
“赵老三现在可神气了,天天有人请去盘炕。”
“俺家婆娘学了编草帘的手艺,这两日接了不少活计...”
……
最让人意外的是,郑家那些被查封的别院,也被章衡改成了暖屋,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
除夕夜,章衡抱着棠棠站在衙门台阶上。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修缮房屋的百姓们自发地送来红灯笼,把官舍门口照得通红。
“爹爹,啊…”岁安突然指着天空。
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三更时分,吴明月被瓦片上的脆响惊醒。
她下意识去摸身侧,被窝里空荡荡的还带着余温。
“又去巡堤了?”她轻叹着起身,发现檐下新挂的铜铃正被雨点打得叮当作响。
这串铃铛是修缮房屋时老铜匠特意打造的,说是闻声知雨。
推开雕花窗,外面己是白茫茫一片。
才修葺一新的官舍在雨幕中稳如磐石,但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那是太湖在咆哮。
“夫人!”小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来,“东城门那边决了口子!”
吴明月系襦裙的手一顿。
那里住着刚搬进暖屋的孤寡老人。
章衡赤脚站在齐膝深的洪水里,官袍下摆早被撕去捆沙袋。
决口处,二十多个衙役手挽手组墙,却被激流冲得东倒西歪。
“用竹筐!”他突然指向岸边渔家的虾篓,“装满石头沉下去!”
百姓们面面相觑。
老渔夫王大第一个反应过来:“大人是说鱼鳞阵?”他抄起竹篓示范,“咱们把筐子像鱼鳞似的交错着摆!”
果然,层层叠叠的竹筐减缓了水流。
章衡趁机带人打下木桩,用修缮官舍剩下的麻绳捆牢。
正忙活着,身后传来清脆的铜锣声。
“热姜汤来喽!”吴明月挽着袖子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十几个挎篮提桶的妇人。
篮子里是用油纸包着的炊饼,还冒着热气。
有个衙役接过饼咬了一口,突然红了眼眶:“是茴香馅的...俺娘以前就爱做这个。”
第三日,雨势稍缓,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大人,官仓浸水,三千石赈灾粮要糟蹋了!”师爷急得首跺脚。
章衡正要往粮仓赶,却见吴明月带着厨娘们迎面走来,每人怀里都抱着晒药用的竹匾。
“急什么?”她抹了把额前雨水,“李大厨教过,受潮的米要摊开阴干。”
女人们手脚麻利地在高处架起竹匾,把湿米薄薄铺开。
吴明月又让人取来苍术、艾草点燃熏蒸。
不多时,衙门各处飘起带着药香的炊烟。
最绝的是她命人把轻度发霉的米单独存放,加入麦麸酿成醋。
“总比扔了强,”她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师爷说,“等来年春天,湖州百姓能吃上酸辣鱼了。”
七日了,城西积水仍有齐腰深。
眼看老弱妇孺被困,章衡盯着岸边新砍的毛竹出神。
“想到什么了?”吴明月递来姜汤。
“明月,你还记得汴京金明池的浮桥吗?”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用竹筏连起来,底下拴空酒坛增加浮力!”
说干就干。
百姓们把修缮房屋剩下的木料捆成筏,酒坊贡献出百来个空酒坛。
最妙的是吴明月提议用红绸系筏,远远看着像条火龙,夜里也不怕走错。
当第一队老幼平安渡到高处时,有个瞎眼婆婆摸着红绸念叨:“这是织女娘娘的霞帔啊...…”
半月后,久违的太阳照在晾晒的被褥上。
棠棠和岁安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小胖手里抓着晒干的莲蓬,那是退水后从院子里捞出来的。
章衡正在修订《治水札记》,忽听门外喧哗。
开门一看,数十百姓抬着块匾额站在阶下,上书治水青天西个大字。
“大人,这是用您发明的竹筏木料打的。”老木匠局促地搓着手,“您别嫌弃...…”
匾额右下角还刻着两个小手印,原来是趁孩子们玩耍时偷偷拓的。
吴明月眼眶一热,转身去厨房端出刚蒸好的定胜糕,糕点上用红曲粉画着小小的花朵。
是夜,章衡在札记末尾添道:“治水如治家,以心暖心,则坚堤自成。”
檐下铜铃轻响,这次是春风在拨弄。
李大厨盯着陶缸里褐色的液体,鼻子皱成了包子褶。
他蘸了点尝尝,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夫人!这醋...这醋...”
吴明月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不能吃吗?我记得书中明明记载...”
“绝了!”李大厨一蹦三尺高,“比我在汴京买的镇江醋还鲜哩!”
他抄起勺子就往厨房跑:“等着,我给您露一手醋溜鱼片!”
院墙外,正在统计灾情的章衡突然听见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二十多个衙役齐刷刷仰着头,被空气中弥漫的酸香激得首抽鼻子。
老渔夫王大蹲在醋缸边研究了三天,突然带着半船螺蛳壳找上门:“夫人,用这个垫缸底,醋更透亮!”
原来螺壳能吸附杂质。
吴明月立刻画了张多层滤缸的图纸,工匠们用修缮房屋剩下的竹管搭出过滤系统。
第一批澄澈如琥珀的米醋出缸时,连最挑剔的酱园老师傅都竖起了大拇指。
“起个名号吧。”章衡研墨提笔。
吴明月望着窗外雨后天青的湖面:“就叫湖天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