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会议室的木质长椅磨得发亮,露出深褐色的年轮纹路,顾晗的棉布鞋尖无意识蹭着地上斑驳的油漆,剥落的碎屑沾在裤脚。离投标截止还有半小时,挂在墙上的马蹄钟滴答作响,副厂长刘建军带着三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推门进来,袖口金表链在透过木格窗的日光下晃眼 —— 这在普遍戴上海牌手表的小镇太突兀了,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上周在夜市用罐头瓶盖做袖扣卖仿冒蝙蝠衫的摊主,那人指甲缝里还留着劣质染料的痕迹。
刘建军斜靠门框开口时,顾晗正在黑板上用半截粉笔勾画设备维修预算表,石灰粉尘簌簌落在蓝布工装前襟。"顾师傅,听说你连承包押金都要靠女工凑?" 他拖长的尾音带着痰鸣,"上个月还见你在夜市蹲在修鞋摊前,这厂子给你怕是连电费都交不起。" 皮夹克青年立刻用脚踢了踢板凳腿起哄:"我亲眼见他牛棚工坊的缝纫机拆开过,全是从废品站捡的零件!" 更恶毒的谣言像蛛丝般缠来,王嫂气喘吁吁跑来时,发髻散开的碎发沾着汗珠,她攥着顾晗袖口的手都在抖:"前街副食店老板说,你是城里派来骗补贴的骗子..." 顾晗看着黑板上 "月产 5000 件" 的承诺数字被粉笔碎屑覆盖,想起 2023 年在公关危机发布会上的从容,此刻却只能用指腹碾平衣角的褶皱,指尖触到口袋里母亲寄来的护身符。
连夜准备证据时,煤油灯芯爆出灯花。李姐把一叠入股收据按红手印的那面朝上码好,王嫂的那张纸角还带着被泪水洇出的毛边 —— 她把给儿子攒的娶媳妇钱用手绢包了三层。县城百货公司的电动缝纫机发票上,售货员用钢笔划掉原价改写的折扣数字还透着蓝黑墨水的潮气。供销社的客户好评本里,有位大叔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笑脸,旁边写着 "比供销社的针脚密"。当这些证据摊在评委面前时,副乡长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用指腹着李姐按的红手印,那片圆形的朱砂印在土黄色信纸上像朵倔强的花。
茶馆 "偶遇" 刘建军亲戚那天,顾晗特意换了件带补丁的衬衫。摊主正用指甲刮着桌上的茶渍,听到 "便宜布料" 眼睛立刻发亮,油光光的嘴唇咧开:"我表哥跟纺织厂仓库保管员拜过把子,能搞到虫蛀的处理品,一米才五毛钱!" 顾晗假装低头喝茶,口袋里用旧收音机改装的磁带录音机轻轻转动,金属齿轮咬合的微响混着茶馆里的二胡声,录下 "承包就是为了清库存处理品" 的字句时,他看见摊主袖口露出的蝙蝠衫仿款线头正在脱落。
投标会现场,刘建军报出 "第一年上缴利润 2 万元" 时,台下的老裁缝们倒吸凉气。顾晗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磁带转动的沙沙声突然放大,摊主带着炫耀的语气从老旧录音机里传出:"刘副厂长说了,等承包下来,就让纺织厂把积压三年的劣质布料都送来..." 刘建军冲上来时带倒了木椅,联防队员抓住他胳膊的刹那,顾晗指着窗外:"牛棚工坊的女工们穿自己做的衣服三年,洗得发白都没开线。镇办厂的亏损账本里,每页都夹着处理品布料的质检单。"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手背上,那里有道被缝纫机针扎出的旧疤。
中标公示贴出那晚,月光把镇政府的布告栏照得发白。顾晗擦掉牛棚黑板上的维修预算表,粉笔灰落在承包合同背面,他写下 "谣言像劣质布料" 时,窗外传来李姐她们的笑声 —— 她们正合力拆除夜市那个仿冒摊位,王嫂举着顾晗给的验伪灯,灯光在劣质布料上照不出荧光蝙蝠标记。缝纫机的咯噔声里,他听见远处工厂的钟楼敲了十一下,那是镇办厂停工三年来第一次准时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