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笼罩着镇政府大院,顾晗抱着装订好的改制计划书穿过人群时,听见身后传来棉布摩擦的沙沙声 —— 二十多个女工自发跟在他身后,藏青色工装内侧的蝙蝠标记在雾中若隐若现。会议室的木门被推开时,烟袋锅的味道混合着油墨香扑面而来,三十多位村民代表坐在长条板凳上,鞋底的泥渍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花。
顾晗把计划书摊在旧乒乓球桌上,台灯的光聚在扉页的 "向阳服装厂改制方案" 上。他没有用麦克风,而是把算盘放在桌角:"各位叔伯婶子,我先给大家算笔账。" 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厂子连续三年亏损,去年亏了 1 万 2,相当于 38 户家庭半年的口粮。" 他翻开财务报表,手指划过连续 36 个月的赤字栏,"再不改革,这厂子就得像被虫蛀的布料,彻底烂掉。"
"听说你要裁员?" 前排的王大爷磕了磕烟袋锅,铜烟嘴在灯光下闪了闪。顾晗从竹筐里倒出七个纸团,每个纸团都沾着指甲掐痕:"这是最初的裁员方案,我揉烂了七次。" 他展开新画的架构图,用红绳把核心技术岗、弹性生产岗和后勤辅助岗的区域隔开,"现在的方案里,38 个人都有活干。王嫂可以在家做刺绣,张叔负责送布料,小李就算近视 800 度,也能在质检岗发挥特长。"
副乡长推了推老花镜:"听说你要拿利润的 10% 做培训基金?" 顾晗点点头,翻出母亲的中药方背面的计算稿:"工作满五年的发三个月工资,满三年的发两个月。" 他想起刘建军说的 "乡镇企业裁员不用赔钱",指尖在补偿金条款上敲了敲,"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让跟着咱的人寒心。" 台下的李姐突然站起来,举起手里的新样衣:"顾师傅给我们算过,转岗后我每月能多赚 20 块!"
辩论最激烈的时候,刘建军的远房表哥突然拍桌而起:"你这是过河拆桥!" 顾晗没说话,只是打开手电筒对准墙上的投影 —— 用放大镜和玻璃片临时做的装置,清晰映出考勤表上的红圈:"这位叔去年缺勤 127 天,其中 32 天在帮人卖仿冒蝙蝠衫。" 他又切换到技能评估表,"咱们现在做的蝙蝠衫需要 12 道新工序,可厂里 60% 的人还只会做劳动布工装。"
晨光透过木格窗照在计划书上,顾晗指着最后一页的手写批注:"改制不是拆房,是在旧基上建新房。" 他让女工们排成一列,每个人都展示着自己岗位的技能 —— 老张展开三十年前的苏式裁剪图,小李踩出比量针尺还均匀的针脚,王嫂举起绣着牡丹的袖片。当第一个村民代表在支持书上按下红手印时,窗外的公鸡恰好打鸣,第一缕阳光落在蝙蝠标记上,像给每个针脚都镀上了金边。
散会后,顾晗发现计划书的最后多了几行字,是王大爷用铅笔写的:"我家闺女想跟小李学质检,能不能也算在培训基金里?" 他抬头看见晨雾中的女工队伍像条流动的暗河,藏青色工装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远处的工厂烟囱冒出了久违的青烟,那是老张带着人在清理锅炉,烟囱灰落在他白发上,像撒了层星星点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