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壮那句“挣钱给二丫看腿”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敲在吴二丫的心上，让那颗沉寂己久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波澜。她微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上辈子，何曾有人这般为她着想？她的腿，是她的痛，也是旁人饭后的谈资，是李翠花指桑骂槐的由头。可现在，这个男人，这个上辈子对她冷漠甚至动粗的男人，竟然当着李翠花的面，说要为了她的腿去拼力气。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翠花那张因不满而扭曲的脸，还有乔大壮不容置喙的坚定，一一在她脑海中闪过。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升起，驱散了积压多年的寒意。这暖意来得突然，又汹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屋里似乎还回荡着李翠花尖刻的反对声，但此刻听在吴二丫耳中，却不再那么刺耳。她甚至觉得，李翠花越是生气，越是衬得乔大壮这份心意可贵。这男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股子执拗劲儿？
吴二丫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乔大壮。他正梗着脖子，面对着李翠花可能的下一轮数落，没有退缩的意思。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空洞或不耐，而是多了一份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猛地一颤。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滋味。有点酸，有点胀，却又带着一点甜意。
她想起自己这双不便的腿，上辈子便是拖着这双腿，在生活的泥泞中挣扎，为了孩子，为了那一点点果腹的食物。如果，如果这辈子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那该多好？她可以去更远的山林，采更多珍贵的药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山脚下徘徊。
“幸福的家”，这西个字在她心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不再是上辈子那种冰冷绝望的居所，而是有饭吃，有衣穿，孩子能健康长大，夫妻间能有句暖心话的地方。乔大壮此刻的举动，为这个模糊的愿景添上了第一笔坚实的色彩。
她吸了一口气，将眼底那点将要涌出的湿意逼了回去。这辈子，她不仅要治好自己的腿，更要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改变。她要的幸福，不能只靠别人给予，她自己也要去争取，去创造。而乔大壮，这个重新让她看到希望的男人，或许，他们真的可以一起，把这个家一点点建立起来。
想到这里，吴二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了一个浅淡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的她，眉眼间那股常年不散的郁结之气，淡了许多。
夜色渐深，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吴二丫坐在炕边，手里纳着鞋底，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乔大壮在一旁编着第二天要用的背篓，动作间能看出他对这份活计的期待。
“大壮，”吴二丫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忧虑，“明天真要去扛沙包啊？”
乔大壮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灯光下，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显然是在担心他。“嗯，都跟人说好了，一天能挣不少呢。”他语气尽量轻松，不想让她跟着操心。
“可是……你的脚……”吴二丫放下手里的活计，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曾受伤的脚踝上，“那活计可不轻省，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万一再使大了力气，扭到了，怕是又要像上次那样……”上次他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她连夜去采马鞭草给他敷上才消肿的情景，还清清楚楚地在眼前。
乔大壮咧嘴笑了笑，还故意活动了一下脚踝，证明自己没事：“早就利索了，你采的马鞭草那么管用，现在让我去追兔子都没问题。再说，我不去，哪来的钱给你治腿？”他看着吴二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二丫，以前是我混账，让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往后，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走路，不再受人指点和白眼。”
吴二丫心中猛地一暖，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重量的关怀让她有些无措，眼眶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上辈子，何曾有人这般郑重其事地为她着想过？她赶紧低下头，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才用尽量平稳的声调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你明天少扛一些？或者，我跟你一起去，多少能搭把手，也能照应着你点。”
“那怎么成！”乔大壮立刻摇头，语气不容置喙，“你是女人家，那活太重了，不是你能干的。再说，你去了，大妞和天宝谁来照顾？”他顿了顿，怕自己话说重了，又放缓了些语气，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放心吧，我会万分小心的。赵老三也说了，不是一刻不停地扛，中间也有歇息的时候。再说，我这身板，你还信不过？这点活，撂不倒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想让她安心。
吴二丫看着他故作轻松，努力想让她放心的样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柔软。她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想了想，轻声说：“那你明日多穿一双鞋垫，我用软布给你纳得厚实些，也能多护着点脚。我再给你备用些活血的草药包，你晚上下班休息时，泡泡脚，也能解乏，舒坦些。”
乔大壮心里熨帖得不行，咧着嘴嘿嘿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二丫，娶了你，真是我乔大壮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没了往日的憨傻木讷，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真诚。
吴二丫被他这首白的话臊得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轻轻嗔了他一眼：“快别贫嘴了，油嘴滑舌的。时辰不早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乔大壮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眼角眉梢那点羞意，心里更是踏实满足。他知道，这个家，正在慢慢变好。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他都觉得浑身是劲。他重新拿起编了一半的背篓，手指也似乎比刚才更加灵活有力了，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催着他，让他对明天充满了干劲。
天还没亮透，吴二丫就摸索着起了床。灶房里，她借着微弱的晨光，将早就准备好的玉米面倒进盆里，添上水，仔仔细细地揉搓着。不多时，一个个金黄的窝窝头便整齐地码在了灶台上。她又找出大壮换洗的几件旧衣裳，针脚细密地缝补好几处磨损的地方，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他那个半旧的背篓里。
乔大壮醒来时，便闻到一股窝窝头的香气。他走到灶房门口，看着二丫忙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几日，二丫对他脚踝的照料，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的手很巧，不仅会采草药，还会做这般香甜的吃食。
“醒了？快来吃点东西，路上好有力气。”二丫回头，额上沁着些细汗，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将蒸好的窝窝头捡了几个热乎的递给大壮，“带上这些，路上饿了就吃。镇上离这里远，山路又崎岖，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大壮接过窝窝头，沉甸甸的，暖烘烘的。他咬了一口，玉米面有些粗糙，但带着一股特别的甜味，比以往任何时候吃的都香。“你……也多吃点。”他看着二丫明显消瘦的脸颊，有些笨拙地说道。
这时，李翠花也从屋里出来了，看见大壮背篓里鼓鼓囊囊的，又瞅见二丫手里的窝窝头，撇了撇嘴，“哟，这还没出门呢，就心疼上了？真是我们乔家的好媳妇啊。大壮，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一趟出去是给你自己挣前程，别到头来钱没挣到，倒把身子累垮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她的话里带着刺，眼神在二丫的腿上打了个转，意思不言而喻。
吴二丫没理她，只是对大壮说：“路上小心，特别是你的脚，别再逞强。要是觉得累，就歇歇。”
大壮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他看了一眼李翠花，又快速移开目光，对二丫说：“我走了。”
“嗯。”二丫轻轻应了一声，送他到院门口。
看着大壮背着背篓，一步一步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路上，二丫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知道，这一趟出去，大壮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上辈子，她从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这辈子，她想好好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