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缠缠绵绵,沈云瑶蹲在书院后巷,用树枝拨弄着水洼里的落花。她的粗布短打溅满泥点,发间别着朵偷来的野蔷薇,听见前堂传来朗朗书声,忽然咧嘴一笑,将半块桂花糖塞进嘴里。
“阿瑶!”书院先生萧明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的清润,“今日的《三字经》背熟了?”
她慌忙把糖纸藏在身后,蹦蹦跳跳地跑进学堂:“先生考我!人之初——”
“性本善。”萧明烛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挑眉接过书册,指尖扫过她发间的花瓣,“又去偷摘前庭的蔷薇了?”
“哪有!”她梗着脖子反驳,却在他递来帕子时,乖乖低头任他擦去嘴角的糖渍,“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你是我的书童。”他淡声说,却在转身时,袖中滑落片晒干的桂花——那是她前日夹在他教案里的。
沈云瑶看着他弯腰捡花的背影,忽然想起第十九世在姻缘阁看见的记忆碎片。那时的他总是满身伤痕,而此刻的凡人之躯,却单薄得让人心疼。她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这一世,她定要护他周全。
午后忽降暴雨,沈云瑶抱着作业本往藏书阁跑,途经回廊时,看见萧明烛正站在檐下,手中的纸伞微微倾斜,露出半片干燥的天空。
“过来。”他唤她,声音被雨声打散。她愣了愣,发现他的半边身子己被淋透,青衫紧贴着脊背,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先生为何不自己打伞?”她跑过去,将作业本顶在头上挡雨。萧明烛叹气,索性将纸伞全罩在她头顶,自己则退后半步,站在雨幕里:“你先去藏书阁,我随后就到。”
“不行!”她拽住他的袖子,“先生若病了,谁来教书?”
“胡闹。”他皱眉,却在看见她倔强的眼神时,忽然想起五世魔界里,她为他挡下蛛后毒刺的模样。心尖微动,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拉进伞下,手臂虚虚圈住她的肩膀。
纸伞太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沈云瑶听见他的心跳声,比雨声还要清晰,忽然想起西世师徒时,他替她烘干墨汁的温柔,脸颊不由得发烫。
“先生的心跳好快。”她仰头看他,却见他耳尖泛红,喉结滚动。
“……淋雨所致。”他别过脸,却在转角遇见狂风时,将她护得更紧。纸伞被风吹得变形,他干脆用身体挡住迎面而来的雨箭,掌心轻轻按着她的后脑,生怕她被伞骨划伤。
藏书阁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沈云瑶看着萧明烛换去湿衣,忽然注意到他后颈的红痕——那是前世替她挡剑的印记,竟在凡人之躯上重现。
“先生的伤……”她伸手触碰,却被他避开。
“幼时调皮摔的。”他淡声说,展开书卷时,指尖却在发抖,“今日要教你《诗经》,坐近些。”
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沈云瑶看着他低头批注的模样,忽然想起红线翁的话:「六世凡人,是七世情劫里最平淡的甜。」可她知道,这平淡下藏着多少前尘的羁绊。
深夜,书院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沈云瑶抱着暖炉路过萧明烛的书房,看见门缝里漏出的烛光,忽然驻足。透过窗纸,她看见他正对着月光擦拭一支竹簪——那是她用书院的废竹刻的,前日偷偷塞进他笔筒的。
“阿瑶……”他忽然低语,声音轻得像阵风,“你究竟要躲到何时?”
她浑身血液凝固,这才想起自己从未在这一世唤过他“阿煜”。原来他早己识破她的伪装,却默默陪着她演这场“凡人戏”。
“先生……”她推开门,烛火映得她眼眶发烫,“我……”
“为何不肯叫我的名字?”他起身走近,眼中有痛楚与期待,“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是我跨越六世也要寻找的人。”
沈云瑶看着他眼中的坦诚,忽然想起第十九世在姻缘阁的银河边,他说的“互为铠甲”。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阿煜,我怕……怕这一世太短暂,怕你再次为我受伤。”
萧明烛身体微微一震,随即紧紧抱住她。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傻姑娘,这一世我们都是凡人,便做凡人该做的事——读书、种花、听雨,还有……”
“还有什么?”她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还有相爱。”他轻声说,指尖抚过她的唇畔,“明目张胆地相爱,像凡人一样。”
雨声渐歇,烛花“噼啪”爆开。沈云瑶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想起每一世的相遇,从首世的暗卫与郡主,到六世的书童与先生,原来无论身份如何变换,相爱的心始终如初。
“阿煜,”她轻声说,“以后我每天都要给你带桂花糖糕。”
“好。”他轻笑,“以后我每天都要替你簪花。”
“还要一起看雪!”
“嗯,去山顶看。”
“还要……”她的话被他的吻轻轻堵住。那是个带着墨香与桂花香的吻,温柔而坚定,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像秋夜里清凉的月光,是凡人之躯里,最滚烫的心意。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一轮明月爬上屋檐。沈云瑶靠在萧明烛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就算这一世没有仙力,没有红线,只是平凡的书院先生与书童,却比任何一世都要真实,都要甜蜜。
“阿煜,”她指着窗外的月亮,“你说下一世,我们会在哪里?”
“不管在哪里,”他握住她的手,在烛光下印下一个轻吻,“我都会叫你阿瑶,都会牵紧你的手,走完属于我们的路。”
书院的风铃在夜风中轻响,将二人的私语带向远方。这一世的江南雨季,终将在时光中褪色,唯有相爱的心,永远鲜活如初,等待着下一世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