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黄泥冈上惊魂散,十万珠玑一旦空。锦袍玉带皆尘土,英雄末路叹途穷。前番赠金恩犹在,今朝投奔意朦胧。青州路远饥寒迫,且看曹家店遇风。
话分两头。且说那二龙山关胜将军,在忠义堂上计议己定,一面加紧操练兵马,巩固山寨,一面遣曹正等人留意江湖动静,特别是那失陷了生辰纲的青面兽杨志的消息。
关将军心中,既有对晁盖、吴用等人行事手段的不齿,亦有对杨志这员将门之后、屡遭挫折的好汉的几分惋惜与牵挂。
再说那青面兽杨志,自从黄泥冈上中了蒙汗药,醒来发现十一担生辰纲不翼而飞,那一刻,真个是五雷轰顶,万念俱灰!
他挣扎着爬起身,看着那七倒八歪、兀自昏睡不醒的军士,再看看散落在地上的空担子、绳索,只觉得天旋地转,胸中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
“完了!全完了!”杨志心中哀嚎。想起梁中书相公的信任与重托,想起自己拍着胸脯立下的军令状,想起那十万贯金珠宝贝的价值,更想起自己那飘渺的官复原职之梦,如今都化作了泡影!
上次失陷花石纲,尚有辩解之机;此次失陷生辰纲,乃是押运途中被人劫夺,罪责滔天,断无生理!回大名府,梁中书岂能饶他?便是侥幸逃过一时,消息传到东京,蔡京太师雷霆震怒,他杨志便是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
悔恨、恐惧、绝望,像无数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他恨那伙狡诈的贼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更恨自己一时不察,疏于防范,竟中了这歹人的奸计!
想他杨志,堂堂将门之后,杨令公的嫡派子孙,空有一身惊人武艺,到头来却连几担财物都护不住,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看着那些仍在昏睡的军士,杨志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官府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封锁道路,西处搜捕。
他若不走,便是束手待毙。当下也顾不得旁人,踉踉跄跄,认不清东南西北,只顾一头扎进那茫茫的荒野之中,开始了亡命的逃奔。
这一路逃亡,端的苦楚难言。昔日的殿司制使官,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身上那件细麻布的官服早己被荆棘挂得褴褛不堪,脚上的官靴也磨穿了底。
他不敢走大路,专拣那荒山野岭、僻静小径行走,晓行夜宿,风餐露宿。
白天要躲避行人,提防官府的盘查;夜晚便寻个破庙、山洞,或是蜷缩在树丛之下,和衣而卧,饱受蚊虫叮咬、寒风侵袭之苦。
最难熬的还是饥饿。他身上盘缠早己在东京打点关节时用尽,如今身无分文。起初还能靠着打些野果、猎些小兽充饥,但连日奔波,体力消耗巨大,又无心狩猎,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饿得头晕眼花,前心贴后背。昔日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他心中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竟无他杨志的容身之处么?回乡投亲?只怕连累族人。落草为寇?他自诩将门之后,岂能与那打家劫舍的贼人为伍?
就在这般穷途末路、几近绝望之际,杨志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一段对话。那是数月之前,前往东京途中,在一座破庙中遇到的那位义薄云天的关胜将军!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因失陷花石纲而落魄,是关胜赠金相助,更是关胜一语道破朝廷黑暗,劝他莫要执迷不悟。
分别之时,关胜曾郑重言道:“杨兄亦多保重!东京路远,人心险恶,万望珍重!若他日京中事不可为,莫忘了青州尚有关某在此恭候!”
“青州……关将军!”杨志喃喃自语,眼中陡然射出一线微光。是啊!那位关将军,面如重枣,长髯飘飘,手使一口惊人的大刀,言谈举止间自带一股凛然正气与英雄气概,绝非寻常人物!他曾言在青州等候……莫非,那里便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杨志仔细回想,当初与关胜同行时,听他言谈,似乎对官府己无任何留恋,颇有要另寻出路,聚义举事之意。莫非他如今己在青州某处山头落脚了?
他又想起这一路逃亡中,零星听到的一些江湖传闻。
似乎有人说起,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宝珠寺,原本被邓龙占据,后来被使大刀的好汉,姓关,给夺了。再后来,又来了一位力大无穷的和尚,武艺绝伦,连那青州知府派去征剿的官军都被打得大败亏输。那花和尚似乎也对这位关将军极为敬服。
“二龙山!关将军!花和尚鲁智深!”这些信息在杨志脑中串联起来。难道关将军真的占据了二龙山?那位花和尚,莫非就是当年在西军有过一面之缘的鲁提辖?若真是如此,那二龙山岂非正是英雄聚义之所?
关将军为人,光明磊落,义气深重,绝非晁盖、吴用那般用阴谋诡计之辈。自己如今虽然落魄,但一身武艺尚在。若能去投奔关将军,凭着昔日那番交情,或许……或许他肯收留自己?
想到这里,杨志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他不知关胜是否真的在二龙山,更不知对方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是否愿收留他这个戴罪之身的朝廷钦犯。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一个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下去的理由!
“好!便去青州!去寻关将军!”杨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他辨明了方向,朝着东北青州地界,蹒跚而去。
只是,腹中饥饿如火烧,身上衣衫褴褛似乞丐。这般模样,如何能走得到青州?又如何有脸面去见那位义薄云天的关将军?他望着前方漫漫长路,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羞愧,步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无论如何,总得先活下去,走到青州再说!
正是:英雄落魄实堪伤,漫漫前路尽迷茫。忽忆故人青州诺,残躯重振向远方。饥寒交迫如何解?且待下回说端详。
欲知杨志此去青州,途中又将遭遇何事?能否顺利抵达二龙山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