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金黄膏》
2023年9月的第一个周末,马明轩扶着腰挪进省中医院肛肠科诊室时,后颈的汗珠正顺着T恤领口往下淌。手机备忘录里记着三天前的症状:左侧肛旁肿痛持续加重,坐着像压着块烧红的炭,连图书馆的木椅都成了刑具。
“马同学?”叫号屏刚跳出名字,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己经从诊疗床抬头,胸前工牌“许青川”三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先做个肛检吧,膝胸位,放松些。”
指诊时的触痛让马明轩浑身绷紧,许青川的手套上沾着润滑油,指尖在距肛缘2cm处停住:“7点位有2cm×3cm的硬块,质硬触痛,舌红苔薄黄,脉数——典型的火毒蕴结证。”他转身在电子病历里勾选“肛周脓肿”,打印机吐出舌象照片时,顺便递过一张药方,“仙方活命饮加减,清热解毒为主,外用药更关键。”
诊疗床上的恒温加热垫烘着马明轩的腹部,他盯着药方上的中药名:金银花20g、连翘15g、蒲公英15g,都是眼熟的消炎药,首到看见“制乳香6g”“制没药10g”,忍不住问:“这两味是止痛药吧?西药布洛芬能一起吃吗?”
“中药里的乳没配伍,止痛效果不比西药差。”许青川打开治疗柜,取出金黄膏的小瓷罐,药膏呈亮堂堂的橘黄色,“古方金黄散调蜂蜜,外敷能拔毒消肿,比西药软膏渗透力强。记得每天换药前用温水坐浴,水温40度,时间别超过10分钟。”
三天后复诊,马明轩走路姿势明显轻快,诊室里飘着淡淡的中药香——他把煎药壶搬进了宿舍,每天清晨的雾气里,金银花和紫花地丁的苦香总比闹钟醒得早。“肿痛减了大半,昨晚终于能平躺着睡了。”他掀开衣服,患处红肿退成浅粉色,硬块软了一圈。
许青川用电子肛镜复查时,显示屏上的红色包块缩小了三分之一:“火毒在泄,不过脉还是有点数,说明余热未清。”他在药方里删掉皂刺,加了生地15g,“清热不忘养阴,学生熬夜多,阴虚容易生内热。”说话间又递过一包颗粒剂,“这是免煎的金黄膏冲剂,兑温水湿敷,比传统膏药方便携带。”
第五次换药时,马明轩看着许青川用棉签蘸金黄膏,药膏在指尖拉丝,像融化的琥珀:“许医生,我查过资料,肛周脓肿西医要切开引流,您怎么确定不用手术?”
“肿块未软化,无波动感,属于早期火毒蕴结证,正是中药内服外敷的最佳时机。”许青川指着电脑里的超声图像,脓肿边界清晰,尚未形成液化灶,“如果等到化脓,就得中西医结合处理了。现在你看——”他调出三天前的舌象对比,舌苔从薄黄转淡,舌边露出淡红,“胃气在复,免疫力跟上了,肿块自然消得快。”
第十天清晨,马明轩站在诊室里几乎要蹦起来:肛检时患处只剩淡淡红晕,指尖按压毫无痛感,连超声科的报告单都写着“肛周软组织未见异常回声”。许青川笑着在随访记录里勾选“临床治愈”,顺手塞给他个锦囊:“里面是苦参、黄柏、地肤子,煮水坐浴防复发,每周两次,比买的洗剂温和。”
离开时路过中药房,马明轩看见许青川正在和药师核对金黄膏的调配比例,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处方笺,边角记着“蜂蜜与药粉1:1.5调制,夏季需冷藏”。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鬓角的碎发上镀了层金边,倒像是从金黄膏里漫出来的暖光。
两周后的图书馆,马明轩坐在靠窗的位置,书包侧袋还留着金黄膏的瓷罐。翻开《中医外科学》,“肛痈”章节下的验案里,许青川的字迹力透纸背:“火毒蕴结证治宜早清早消,内服重剂解毒,外敷拔毒消肿,此所谓‘给邪以出路’,非必待成脓而后治也。”
指尖划过书页,他忽然想起换药时许青川说的话:“中医治疮疡,就像园丁修枝,既要剪掉病枝,也要给树根浇水。”此刻秋日的阳光正漫过他曾肿痛的部位,那里的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被病痛造访——而这一切,都始于那罐金黄膏的温暖,和一位年轻中医师指尖的温柔。拍
秋夜没有蝉鸣,但蛐蛐的叫声是此起彼伏,裹着略带寒凉的风悄悄钻进纱窗,顾砚章握着搪瓷杯的手指紧了紧,青瓷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月光在褪漆的窗棂上碎成银砂,忽明忽暗的蛐蛐声里,顾明昭蜷在褪色的蓝布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将他瘦削的下颌映得发青。
“你要学会跟人交流,不要我一带着你出来就在哪抠你那破手机。”顾砚章突然开口,搪瓷杯底磕在木桌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看见你周叔连声招呼都不打,一点礼貌都没有。”
顾明昭划动屏幕的指尖顿了顿,活动了一下肩膀,测了一下午的血压,没锻炼过的顾明昭觉得酸困难忍:“关键是……不知道交流什么啊……再者说,该干的活儿我一点儿没少干啊。”
“还有你做事的时候正经一点儿,测个血压抖着腿还哼着歌儿,像什么样子?”顾砚章顿了顿,见顾明昭还是盯着手机屏幕,说道:“以后要多说话,见人要知道打招呼……”
“我说什么话你都反对,没见过你支持过一回,我还说什么话,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我无话可说了。”在沙发上的顾明昭转了个身,继续抠手机。
老式挂钟的铜摆突然卡住,悬在九点三刻的阴影里。顾砚章喉结滚了滚,话在舌尖转了三转,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坠进茶汤。
敲门声撕开凝滞的空气时,老周端着的竹筛里盛着八枚柿子,橙红果皮下洇着层薄霜,像裹着晨露的灯笼。“后山老柿树结的,用井水湃过。”粗粝的指节在果蒂处轻轻一旋,蜜色的浆液便顺着裂纹渗出来。“我寻思你回来了,也让你尝尝鲜。”
而顾明昭早就躲进了房间。
“小昭,出来吃柿子啦!”
“好……我等会再吃……你们先吃吧!”顾明昭隔着门板回应道。
老周把盘子放在了桌子上,拉着顾砚章就往外走。
“干吗?”
“有事儿跟你说。”
站在房前的小院里,老周递给顾砚章一根烟。
顾砚章摆摆手:“早就戒了。”
老周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将烟缓缓吐出:“我儿子刚刚高考完,报志愿呢,和我意见不合,我们俩个大吵了一架。”
“哦?是吗?”
“是啊,有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孩儿长大了反倒不如小时候天真可爱了——估计就是这小孩儿长大了,变得不听话了,我们做长辈的,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吧。”
“呵。”顾砚章冷笑一声:“顾明昭那是从小到大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娇惯久了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小孩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见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翅膀硬了。”
老周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既然翅膀硬了,就放出去让她飞嘛,能飞多高凭他自己的本事,好不容易才长硬的翅膀,难不成还要生生的再给她掰断?”
顾砚章沉默不语,老周就接着说道:“都是成年人了,我当时就给我儿子说,“你自己做的选择,以后的路也是你自己去走,好处你自己享受,坏处你自己承担,以后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老周又点了根烟。
“坏处你自己承担”,这话说的轻巧,做父母的谁能狠的下这个心呢?
顾砚章说道:“就像你一样。”
老周将烟缓缓吐出:“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你的水平远在我之上,我当初在省医院还全靠你的提携,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
一意孤行的非要回到老家,开卫生所?谁劝都劝不住……也不知道你现在后悔不后悔。”顾砚章环抱着双臂。
老周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指间的烟己燃的大半:“这有什么后悔的?又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在哪穿白大褂不是医生啊?
这是我老家,也是你的老家啊,我们当年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这里在之前有多缺医少药你比我清楚,我没别的想法,我不想我学医之后,自己的老家还是这种状态。
省里少一个我多一个我都没有什么影响,但这里,不能没有我。”
顾砚章己经快要忍不住落泪了,便转移话题,说道:“其实都是最亲最近的人,我们都觉得给了孩子自己最好的东西,但却并不是孩子想要的,有时候处的像是陌生人一样,却有数不尽的感情堵在心口上说不出来,也许我们男人是真的不懂怎么表达吧……”
老周说道:“其实小昭很不错了,那天的《河西早报》我相信你也看了,朋友圈里都刷爆了,网络上疯传呢。
还有小昭搞的那个雷公藤药理毒理研究的课题,拿的可是省级的奖项。
她西医的课程也是没有落下啊,次次不都是年级第一吗?
她想开点中药试试手,就让她试试呗,还有啊,你不要老对中医有那么大的偏见。”
顾砚章一听老周这么说,抬头也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哪里有什么偏见……”
老周听到这里笑了:“你偏见可不小呢!前几天我还听老院长说你拿着废除中医药的联名信大闹他办公室呢。”
“哪里有那么夸张,添油加醋的……”
“我在基层医疗机构混了这么久,讲真的,我越来越重视中医的一些技术了,我不知道现在省医院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敢高攀省医院治的病,但就我这一个小卫生所,我现在有一半的治疗手段都是中医。”
“这……是为什么?”
老周说道:“简便,有效,老百姓接受程度高,说实话我很少开中药,用的最多的就是针灸和推拿,就比如慢性腰肌劳损,年纪大了干农活累的了……三根毫针取代布洛芬。”老周手指比了个“三”,情绪突然稍显激动。
“只需要三根,你想想啊,长期吃止痛药,那肝损可不能忽视,针灸推拿就很好,我常说这是中医的绿色疗法没有——不仅疗效显著还几乎没有任何毒副作用,之前腰都首不起来,我断掉他所有从市医院开的西药,仅凭针灸和推拿,他现在该干什么活儿继续干,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早上起来我带着他练八段锦他都不在话下……”
顾砚章说道:“那万一有些疾病针灸推拿解决不了呢?”
“那可以减少西药的使用剂量,我不敢说是一个什么很严谨的科研成果,但是对于一些皮肤病,尤其是湿疹,我搭配着梅花针叩刺法,可以明显降低激素的用量和使用频率,这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可能导致的激素依赖性皮炎。”
顾砚章点点头:“我明白了,老院长让我跑这一趟是另有深意啊。”
夜晚的蛐蛐也不叫了。
“时候不早了,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老周看了眼手表。
顾砚章进了房间,在顾明昭房门口驻足了还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小昭,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