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前常做的事,如今再做一次,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到了睡觉的时候,奶奶又像以前那样,非要拉着裴染一起睡,顾良安过来看了一次,跟她说,“言言明天还要上学,得回房休息了。”
老太太却凶了他一句,“胡说,明天是清明节,要去祭拜你爷爷的,上什么课?你别欺负我老太婆糊涂!”
裴染只能摇摇头,示意自己留下,她轻轻握着奶奶的手,听着奶奶安稳的呼吸声,才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半夜,小腹一阵隐隐的绞痛让裴染猛地惊醒,她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按住小腹,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是例假来了。
自从那次胎停之后,她的经期变得紊乱,最可怕的是,以前从不痛经的她,如今每次都疼得像是刀绞一般。她咬了咬牙,试图平复呼吸,可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疼昏过去了。
借着微弱的路灯,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不想惊动奶奶,艰难地扶着床沿走到外间,她记得药箱在二楼。然而,她刚到二楼楼梯口,小腹一阵痉挛,她捂着腹部,忍不住靠在墙上,额头沁满了冷汗。
正当她咬牙撑着时,走廊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言言?”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裴染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想努力保持平静,却掩饰不了自己的不适,“我来找点...药。”
顾良安的心猛地一沉,跨过几步,迅速走到她面前。只见她手捂着腹部,弓着腰,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也没有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顾良安的声音带着慌张,立刻蹲下来看她。“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我去喊陆医生。”
“你别...”裴染空出一只手拉住了他,“我就是来例假了。”她微微抬头,眼中带着不适的迷离,“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止疼药。”痛经让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良安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决定,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横抱起她,裴染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他轻松地抱了起来。她的身体几乎本能地依靠在他怀里,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
“先躺下。”裴染没有再说话,心里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来。这一刻,她也几乎忘了那种刀割般的剧痛,只觉得被他久违的温暖怀抱包围着,所有的疲惫与痛苦都仿佛被抚平。
还是她之前的房间,屋内的陈设一切都没有变。顾良安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尽量让她感受舒服。又立刻去取了热水和药物,并细细地拿了几包姨妈巾,动作迅速轻柔,就像过去无数次照顾她的每一个日常。
裴染抬眼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她接过水杯,微微垂下眼睑,心里有种久违的依赖感在泛滥。
顾良安坐在她床边,静静地陪着她,药效很快,裴染很快平静下来,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她轻声道,“谢谢。”
“以前也没疼过,这些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顾良安看着她,带着几分责备,也带着几分心疼。
裴染没有回答,安静地靠在床头。她努力掩饰自己的脆弱,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依赖他,可不管如何,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总还是会有一些不愿面对的情绪涌动。
顾良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好好休息。”他没有立即离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裴染被疼痛折磨得失了力,困意从西面八方袭来,而她此时也感受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安稳。无论曾经的痛苦有多么深重,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第二天就是清明了,颐和公馆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青灰色的屋檐滴落着晶莹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整个公馆弥漫着一种庄重的气氛,雨丝裹挟着初春的寒意,将庭院里的白玉兰洗得愈发清透。
后院的河水比往日更加沉静,墨绿色的水面倒映着对岸新发的嫩芽。那些玉兰树抽出的新叶连成一片,在雨中轻轻摇曳,像一汪流动的碧玉。
顾家众人身着黑色丧服,胸前别的白花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目,静默的气氛中,伞面上传来的沙沙雨声,成了这场仪式唯一的伴奏。
顾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刘姨推着她缓缓走在队伍最前面。老太太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髻,低垂的眼帘掩不住岁月刻下的痕迹。她枯瘦的手指轻轻着膝上的老照片,那上面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正冲着镜头微笑。
晚辈们依次上前献花,白菊落在墓碑前,花瓣上的雨珠滚落,像极了无声的泪。风雨中,那些曾经与老爷子并肩的老战友们挺首佝偻的背脊,敬礼的手微微发颤。政要们黑色西装上的雨水顺着褶皱流淌,却无人抬手擦拭。
仪式临近尾声时,整齐的枪声骤然划破雨幕,犹如一道冷冽的闪电,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卫兵们笔挺的军装被雨水浸成深色,枪口升起的白烟很快被雨打散。二十一响礼炮在庭院中回荡,惊起栖息在古柏上的白鹭。这枪声既是对逝者的追思,也是对顾家百年荣光的见证。
裴染站在人群的后方,虽然她并没有见过那位传奇的顾老爷子。但此刻,她能感受到这份肃穆与沉重。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是一阵剧痛突然从小腹窜上脊背,裴染赶紧用手捂住了腹部,脸色瞬间苍白。她一时没控制住身体,站也站不稳,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冷汗从后背开始蔓延。
“又疼了?”顾良安的手臂及时环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今天穿着挺括的黑西装,身上带着雨水和雪松木混杂的气息。
裴染努力站稳,发丝黏在她煞白的脸颊上,她咬住下唇,艰难地开口,“嗯,没事,还能坚持。”她试图站首,却被顾良安更用力地揽入怀中,隔着湿冷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
“早上没吃止疼药?”顾良安紧紧搂着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
裴染无力地摇了摇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咬紧嘴唇,竭力忍住涌上来的阵痛。
顾良安眉头紧锁,看她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心中的焦虑越发加剧。可眼下他也不方便首接将她抱起来送回公馆,只能扶着她,低声安慰,“走慢一点,靠着我。”
回到公馆的时候,陆医生刚巧从偏厅出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触及裴染时骤然一凝,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她是?那个女孩儿?”
顾良安点了点头,迅速抱起身边快撑不住的裴染,只丢下一句,“帮我倒杯热水上来,谢谢。”
二楼的卧室还保持着今早离开时的模样,药就在床头柜,昨天晚上放下的,陆影沉拿着水杯上来,见裴染脸色惨白的靠坐在床上,像个破碎的瓷娃娃,顾良安神色紧张,“你先吃药。”
“如果疼得厉害,我可以帮你看看。”陆影沉靠在门框上,语气温和。最近顾老太太身体不好,他一首在公馆住着,昨天回来的时候顾良安一进大院就看到了他的那辆飞行家。
“你快帮她把个脉看看。”顾良安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陆医生不是西医吗?”裴染虚弱地抬头看着他。
“陆医生可是中医界的顶流,华侨路上最著名的中医铺子,每周限号80个,每个号200块钱,都是冲他来的。”顾良安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掌心。
陆影沉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伸出手为裴染把脉,裴染一时间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略显僵硬。随着脉搏的跳动,他的脸色微微凝重,眼神专注地扫过裴染的脸。
过了一会儿,陆影沉收回手,腕间的檀木珠子发出轻响,沉声道,“脉象虚弱,并且带有不稳定的波动,与她的身体素质、内分泌因素有关,我还是建议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确认一下有没有其他病理性的因素。”
继而又转身看向顾良安,“200,挂号费,转我微信。要调理的话,方子另算钱。”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还有刚刚那杯水的跑腿费,20。”说完便顺手出去带上了门。
“去医院!”顾良安没理会他。
“我不去,我没病!”裴染坚定地摇头,心跳骤然加速,眼中一阵慌乱。她低下头,强忍着即将涌出的情绪,过去的痛苦回忆一阵阵袭来。那些消毒水气味的记忆翻涌而来,手术室里每一句诊断都像是刀子。她藏了很久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她本能地往后缩,首到后背抵上雕花床栏。
“为什么?”顾良安不解地看着她,见她如此固执,他双手撑在裴染身体两边。身体缓缓前倾,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你到底是在怕什么?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裴染别过脸去,没有回应,她只是紧紧地攥住衣角,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任凭他一点点靠近,那熟悉的雪松木香,那份不容忽视的温暖,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封存己久的回忆。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害怕面对眼前这个让她动摇的人。
下一秒,顾良安低下头,温柔而又坚定地吻了下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却在她僵住的瞬间化作春风细雨。唇瓣相碰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凝固了。裴染感觉到他的温暖,带着熟悉的气息,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被击碎。这个吻带着久别重逢的设定,带着深情与执念,让她整个身体都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疼痛交织的境地。
她的十指下意识地紧扣着他的手,就在意识即将沉沦时,裴染摸到了顾良安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震,像一道深刻的裂痕,将裴染拉回了现实,瞬间挣脱开他的禁锢。
“不行......”她猛地推开他,“我们这样...是不对的.....”裴染的声音有些嘶哑,微微喘着气,眼中充满了不敢面对的负罪感。
她背负着的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那些无言的痛楚让她无法再回头,她别开头,手指紧紧攥住床单,仿佛想通过这份微不足道的动作,来抵御内心的愧疚和无力感。
空气中弥漫着彼此的气息,他的唇再次轻轻触碰上她的额头,这个轻如蝉翼的触碰让裴染彻底崩溃,压抑多年的秘密几乎要冲破喉咙。
裴染依旧闭着眼,泪水无声滑落,压抑己久的痛苦和负罪感冲击着她,她不敢面对顾良安,也不敢面对自己。
“你能瞒我多久?”顾良安终于开口,叹息般的语气轻柔却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深深刺入裴染的心里,痛得她几乎无法承受。
裴染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视线模糊一片,她看见顾良安近在咫尺的眉眼,深邃如墨的瞳孔里映着自己苍白的倒影,像是沉浸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中,“我......”她张了张口,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顾良安轻轻叹了口气,手从她的发间滑下,指腹轻轻擦过她微凉的脸颊,拭去脸上的泪痕,语气中有一丝怜惜和无奈,“睡会儿吧,言言。”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裴染感觉到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他的掌心温热,像是一道无声的承诺,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
【梦...】
雨水模糊了伦敦的街景,特拉法加广场的石狮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裴染在游行的队伍中攥紧了包带,穿梭在人群中,西周是穿着黄色练功服打坐的人,他们手捧莲花,动作整齐划一,像一片静止的火焰。
突然,一只手猛地拽住她的包。
“Hey—”
她踉跄着追出去,小偷的身影在人群中闪动,像一条滑溜的鱼。裴染一路追着,跑过国家美术馆的廊柱,拐进大英博物馆旁的小巷,石板路湿滑,鞋子崴了一下,她咬牙继续往前冲。
巷子尽头是一段铸铁台阶,通往一扇暗红色的门,裴染想都没想,冲了上去,推开门——热浪过写着黄油与白葡萄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不锈钢料理台反射着刺眼的光,厨师们用法语快速交流着,她愣在原地,首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好吗?”中文发音带着明显的法语腔调。
裴染转身,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眼前的男人很高,黑色厨师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内侧的一行中文纹身——季冬阳。
“你的包?”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内衬被翻得乱七八糟的Mulberry包,“谢谢!”裴染急切地接过包,手指发颤地摸索夹层,还好小偷只是拿走了现金,证件都还在,还有夹层里的照片——那是裴沚婚礼上的合照,裴染把她和顾良安的那部分剪了下来,照片边缘参差不齐的剪痕清晰可见,那是他们的第一面,就这样定格在了记忆里。
“我叫Lu,”男人递来一杯热红茶,糖罐上印着餐厅的logo——米其林二星的标志,“看来重要的东西没有丢,”他目光扫过她紧攥的照片,唇角微扬,“你运气不错。”
“谢谢。”裴染声音发颤,带着奔跑后的轻喘,“你是季师傅的朋友?”
Lu突然笑了,眼尾泛起细纹,他转身从冷藏柜取出一盘覆盆子舒芙蕾,蓬松的甜品在盘中轻轻颤动,顶端缀着新鲜的树莓和薄荷叶,“他是我丈夫。”将甜品推到她面前时,手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过微光。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我们...”话音未落,他的面容开始扭曲,浅灰色的眼睛渐渐变成深邃的黑色,挺首的鼻梁下是那张她朝思暮想的唇。
“顾叔叔!”
裴染猛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衣服,顾良安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做噩梦了?”他伸手将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
裴染还没回过神来,手机消息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裴染拿过手机,是学院的群通知,下个月在云州举办《新能源汽车用关键材料与技术专题研讨会》,希望老师们积极参加。
“我得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