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廨房的青砖地面积着昨夜雨渍,顾衍将染血玉佩浸入白瓷碗。药汤泛起细密泡沫,当归与白蔹混合的气味刺得韩昭皱眉。
"大人,这玉佩..."
"景泰三年铸造局的标记。"顾衍用银针挑起夹层金箔,"你看蟠螭尾部的鳞片,当年工部为防伪,每片龙鳞都刻有暗码。"
烛光映出金箔上针尖大小的刻痕,韩昭凑近辨认:"丙七?这不是..."
"郑禹岳父执掌工部时的匠坊编号。"顾衍忽然将金箔贴近烛火,焦糊味里显出朱砂勾画的漕船路线,"每月初七子时,二十艘粮船从扬州广陵渡出发,经邗沟转入淮水。"
窗外惊雷炸响,韩昭甲胄上的铜钉撞在门框:"沧州急报!护送周主簿的船队在白浪滩遇袭,但按您吩咐..."他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的鱼符,"真的证人走陆路扮作送殡队伍,此刻该到鄞州了。"
顾衍指尖划过《漕运堪舆图》,在泉州港重重一点:"这些私仓距水师驻地不过十里,却三年未被巡查。"他忽然抓起案头《盐铁论》,书页间飘落半张海寇悬赏令,"你看这倭刀制式,像不像兵部去年淘汰的横刀?"
三更梆子敲过两响,陆清晏提着六角宫灯穿过户部回廊。青石板上的苔藓在灯下泛着幽光,她停在一座爬满凌霄花的阁楼前——这是景泰年间存放盐税文书的架阁库。
樟木柜第三层第七格,积灰的"景泰西年两淮盐课"卷宗里夹着泛黄货单。陆清晏用簪子挑开黏连的纸页,暹罗文的朱砂印鉴下写着"精米三千石",而同一日青州军粮入库的记录却是"陈米七千石"。
"陆主事好手段。"
竹骨折扇瞬间抵住身后人咽喉,陆清晏嗅到对方袖间龙涎香混着火药味:"谢掌事扮作洒扫仆役,天机阁连灰尘都要管么?"
谢无咎的银丝手套拂过货单:"三更查二十年前的旧案,陆大人莫非在找这个?"他指尖夹着片焦黑碎布,隐约可见云雷纹残迹,"去年腊月架阁库起火,偏烧了景泰西年的卷宗,崔中丞当夜可在此地逗留了半个时辰。"
承天台钟声骤响,陆清晏的玉簪突然刺向对方耳后。谢无咎侧身避开,簪尖却挑开他衣领,露出颈间淡红的勒痕:"前夜潜入御史台地牢的果然是你。"
寅初的永丰仓笼罩在浓雾里,顾衍抓起把谷糠撒向地面。韩昭举着火把的手突然颤抖:"大人!糠秕在往东北角流动!"
陈年粟米腐败的气息从墙缝渗出,顾衍铁尺敲击墙面,空洞声如击朽木:"去年黄河汛期,青州府申领十万两重修粮仓。"他刮下砖缝朱砂,"但工部批文写明要用防潮的澄泥砖,这些却是最次的黄心砖。"
暗门轰然洞开,韩昭的横刀劈碎蛛网。堆积的麻袋裂开口子,霉变的米粒间混着暗红颗粒,顾衍沾取些许在舌尖轻抿:"赤铁矿砂,边军锻造箭头的原料。"
暴雨忽至,雷鸣中传来马蹄声。二十名黑衣力士破门而入,为首者举起兵部令牌:"奉尚书令,查封永丰仓!"
顾衍反手亮出鎏金鱼符:"本官持陛下密诏,谁敢妄动!"他忽然劈向最近的黑衣人,挑开的衣襟里赫然是赤狄图腾的刺青。
鄞州郊外,废弃的铸铁坊残垣上栖着夜枭。陆清晏的马车陷在泥泞里,她赤脚踏上生锈的铁砧:"顾大人不觉得奇怪?这些熔炉容积远超寻常铁匠铺。"
顾衍抓起把矿渣:"赤铁矿与硫磺的比例不对。"他忽然用障刀劈开半掩的陶瓮,滚出的铜钱刻着"昭元通宝",边沿却闪着不自然的银光,"有人在私铸夹锡钱,这种钱遇火药会..."
破空声打断话语。三支吹箭钉入陆清晏发间木簪,箭尾银铃刻着暹罗蛇神图腾。韩昭横刀斩断偷袭者退路,却见那人耳后血管暴突,转瞬化作腥臭血水。
"不是暹罗人。"顾衍扯开血衣内衬,露出半张户部签发的牙帖,"海寇拿着勘合文书,边关十六卫的巡防图..."他忽然用铁尺撬开尸体口腔,"看这臼齿的金镶玉,只有工部大匠才有这等手艺。"
五更鼓响,顾衍在刑部密室展开《堪舆总图》。陆清晏将朱砂混入茶汤泼向图纸,水痕在燕山北麓显出七处星斗状标记:"赤狄骑兵上月连破七座烽燧,连起来正是贪狼吞日之局。"
谢无咎如鬼魅般现身在梁上:"崔延年招了,云雷纹里掺着白磷的绣线。"他抛下半截硝石矿,"雷火配方去年己泄,有人要炸的不是边关,而是..."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城郊传来,火光染红半边夜空。顾衍抓起尚方剑冲出衙门,街面地砖在剧烈震动中开裂。韩昭指着皇陵方向颤声道:"显陵冒起黑烟了!"
陆清晏展开染血的《九章算术》,在"勾股"篇夹页找到密文:"龙首原下有前朝所筑引水渠,若被火药截断..."
"大昭龙脉必遭反噬。"顾衍扯断官绶翻身上马,"去工部水部司!今日当值的都水丞,正是郑禹的妻弟!"
晨光刺破云层时,一队玄甲骑兵冲破工部衙门。顾衍的障刀劈开都水丞衣袖,露出腕间三枚铜钱叠山的刺青——与青州刺客的印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