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碎裂的脆响惊醒了茶寮的晨雾。沈青崖的指尖悬在粗陶茶盏边缘,看着那片飞溅的瓷片扎进榆木桌纹——裂痕走向竟与黔中浑天仪基座的青铜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越州官窑的冰裂纹。"谢沉璟用剑鞘压住滚动的瓷片,釉面在晨光里析出蛛网状的靛青纹路,"上月工部奏销的残次品,本该在窑口就地掩埋。"
茶寮掌柜的铜壶突然脱手。沸腾的水流浇在青砖地上,蒸腾的雾气中显出血丝状的《盐茶税则》篡改条款。沈青崖的银簪己抵住掌柜咽喉,簪尖挑开他领口露出的半截刺青——竟是户部度支司暗桩特有的九曲青藤纹。
"贞元十六年的明前茶,"她碾碎从对方袖袋掉出的茶饼,"掺了崖州海盐,倒是把陆羽的《茶经》读到了骨子里。"
檐角惊雀乱飞时,十二柄淬毒茶刀破窗而入。谢沉璟旋身踢翻茶桌,飞溅的瓷片在空中截断七柄利刃。沈青崖的药锄劈开东墙酒坛,流淌的浊酒遇毒刃火星轰然爆燃,火舌舔舐处显影出《漕运密档》缺失的鄱阳湖条款。
未时的蝉鸣撕扯着越州官窑的寂静。沈青崖抚过龙窑外堆砌的匣钵残片,指尖沾着的釉灰里混有精钢碎屑——与海底浑天仪齿轮的锻纹如出一辙。谢沉璟的剑尖正撬开第三十九个垫饼,露出的窑具内壁竟刻满微雕文字,所述贡瓷数目是实际产量的三倍有余。
"用天宝年间的匣钵装烧法。"她捏碎垫饼边缘的翡翠粉,"倒是把皇家用度做成了贪墨的幌子。"
窑工突然吹响鹧鸪哨。三十六个满装生坯的匣钵同时炸裂,飞溅的瓷土中跃出二十西名赤膊汉子。谢沉璟的剑锋削断最先袭来的铁钳,火星溅在生坯上竟蚀出《工部营造录》残章。混战中,沈青崖的药囊掷向窑口,靛紫烟雾里显形的气流轨迹,在窑壁拼出"申时三刻"的龟兹火字。
酉时的斜阳将窑口照成熔炉。沈青崖劈开最后一座窑炉的封门,热浪裹着精钢零件涌出——未烧制的瓷坯内竟藏着完整的弩机部件,编号与兵部存档的河西戍边军械完全一致。
"这不是普通的贪墨。"谢沉璟挑破领头窑工的蹀躞带,坠落的玉扣内嵌《万国盟誓书》残页,"他们在用贡瓷船队走私军械!"
戌时的更鼓惊起瓯江夜鹭。沈青崖立在漕船甲板上,看着搬运工将贴有官封的瓷箱装入底舱。第五箱封条断裂的瞬间,她的银簪己刺入箱缝——靛青铁屑正从夹层簌簌而落,在月光下排列成《盐铁转运图》缺失的江南道全卷。
"用广德年间的漕运签封。"谢沉璟的剑鞘压住欲逃的监工,"倒是把户部的火漆章刻成了模子。"
江面忽起浓雾。十二艘悬挂新罗旗帜的货船悄然靠近,卸下的檀木箱传出齿轮咬合的异响。沈青崖的药锄劈开第三个木箱时,瞳孔骤然收缩——箱内整齐码放的竟是放大百倍的浑天仪齿轮,轴心处还黏着未干透的尸油。
"小心连环弩!"
谢沉璟的警示被机括声淹没。沈青崖旋身躲过淬毒箭矢,后背撞碎的瓷箱里飞出数百片青瓷残片。她忽然扯下披风兜住碎片,反手扬向浓雾——锋利的瓷缘割破帆索,坠落的船帆显影出篡改过的《海疆防御策》。
子时的月光染白江心洲。沈青崖将染血的《漕运密档》摊在礁石上,江水浸透的墨迹显影出工部尚书的私印。谢沉璟的剑尖正抵住货船主事的咽喉,此人腰间蹀躞带的鎏金扣——竟与三年前父亲殉职现场发现的残片完全一致。
"武德年间设水陆转运使,本为利通天下。"她捏碎从主事怀中搜出的翡翠米,"你们倒把九州血脉,做成了噬心的毒蛊。"
江底突然传来闷响。三十具缠铜丝的浮尸被暗流推上浅滩,每具尸身耳后都嵌着精钢薄片——刻纹竟与官窑瓷坯内的弩机部件编号严丝合缝。谢沉璟斩断第七具尸体的蹀躞带,坠落的玉璋内壁刻满微雕文字,正是《盐铁专营策》终章里被焚毁的江南条款。
寅时的江风裹着血腥。沈青崖望向下游水师驻地,那里正升起诡异的靛青狼烟。她突然撕碎主事的衣襟,露出的刺青竟与父亲临终前紧攥的密信残角图案重合。
"去转运司!"谢沉璟斩断缆绳,"今夜丑时的军械船要出闸!"
卯初的晨露浸湿了转运司的青铜闸机。沈青崖撬开第七个齿轮箱时,指尖触到冰凉的尸油——这与江底浮尸携带的毒液同源。谢沉璟的剑鞘击碎闸楼窗棂,坠落的《漕渠闸簿》上所有关于子时闸的记录都被朱砂篡改。
"用开元年间改良的复闸法。"她嗅了嗅齿轮间的腥臭,"倒是把利民工程做成了索命机关。"
十二支响箭突然破空。沈青崖旋身躲过的刹那,谢沉璟己劈开东侧闸板。藏身暗格的总闸使正要咬碎毒囊,却被银簪贯穿肩胛——正是失踪半月的市舶司巡官。
"闸机被动了手脚。"沈青崖检查着青铜齿轮的裂痕,"他们在润滑脂里掺了翡翠粉,遇潮会爆裂。"
第一缕阳光刺破江雾时,谢沉璟突然撕下袍袖浸入桐油,用剑尖在闸机铁板上刻出预警暗码。燃烧的布条掷向天空时,百里外的水师战船同时升起三色旗——那正是父亲生前与沈青崖约定的《漕运示警令》。
辰时的惊涛拍碎闸口时,沈青崖正站在父亲题字的治水碑前。她将母亲遗留的玉珏按进碑文凹槽,青石碑面突然剥落,露出内层精钢板上完整的《漕运革新策》——笔迹与江底残卷的朱批严丝合缝。
"原来永泰年的漕运改制夭折,"谢沉璟斩断碑后铁索,"是因有人要保这条黑金水道。"
江心突然炸起十丈水柱。三百水师战船齐射的火箭,精准命中靛青狼烟标注的暗桩。爆炸激起的浪涛中,沈青崖看见闸机核心的青铜齿轮正在崩解——那构造竟与父亲设计的复闸改良图如出一辙。
"该让清流涤荡污浊了。"她将玉珏掷入沸腾的江心,"父亲毕生心血,不是权谋的筹码!"
残阳染红江面时,浮起的鎏金匣碎片折射出奇异光芒。谢沉璟捞起半片刻着《禹贡地域图》的残匣,裂纹间渗出的黑色油脂遇水竟凝结成古怪的符号,似星辰坠入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