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三，长安城飘起细雪。永兴坊铁匠铺子传出叮当声，王铁头握着祖传的鎏金锤，将烧红的铁条砸成柳叶刀形。火星溅到墙角堆着的旧马鞍上，忽地燃起靛色火焰——那鞍具暗纹竟与玲珑坊账册里夹着的北疆布防图分毫不差。
"作孽啊！"老汉泼水的铜盆咣当落地。檐角蹲守的谢沉舟瞳孔骤缩，那火焰腾起的瞬间，分明映出鞍具内侧"腊月廿三"的烙痕。三日前崔令仪焚烧账册时，焦边处也是这个要命的日子。
雪粒子扑在窗棂上。谢沉舟翻身跃入院中，靴底刚沾地就觉寒意刺骨——满院积雪下埋着十二具铸铁马鞍，鞍桥处云雷纹被雪水浸得发亮，像极了崔令仪锁骨处的新伤。
戌时三刻，崔令仪立在平康坊琴馆暗室。案头红烛淌着泪，她指尖抚过焦尾琴第十三弦，突然发力扯断。琴腹滚出半枚玉珏，与灞桥茶案溅血那日玄狐裘男子所佩之物，缺口严丝合扣。
"小姐要的《幽州十八拍》谱子。"盲眼琴娘捧来卷轴，袖口滑落的腕间刺着双刀裁云纹。崔令仪佯装接谱，猛然扣住她命门："三年前兵部侍郎暴毙那夜，你给突厥使臣弹的可不是这个调。"
烛火倏地熄灭。七根琴弦破空而来，崔令仪旋身踢翻琴案，断弦擦着耳际钉入梁柱。暗门轰隆开启的刹那，她看见琴娘后颈的烙痕——水牢千机锁的钥匙孔形状，正与谢沉舟斩杀的十二具尸体耳后纹路相配。
子夜，终南山冰湖炸开蛛网状裂纹。谢沉舟伏在崖边，看着三十黑衣死士凿冰取物。冰层下隐约可见铸铁箱轮廓，箱面北斗七星的铜钱阵缺了天枢位——正是那日盐井中崔令仪被困时缺失的阵眼。
"放！"
鸣镝声撕破寂静。凿冰人突然调转铁锥扑向同伴，血水染红冰面时，谢沉舟看清他们腰间悬着的银铃——铃舌刻的不再是幽州狼头纹，而是崔府暗卫独有的隼鸟标记。
冰层轰然塌陷。谢沉舟甩出飞爪勾住崖柏，却见血红冰水里浮起半具女尸。那尸身右手紧握的玉佩，正是崔令仪昨夜在琴馆把玩的物件。玉佩裂痕处，露出靛青绘制的玲珑坊密道图。
次日卯时，崔令仪踏着积雪推开崇仁坊药铺门。掌柜正在称量朱瑾花粉，铜秤突然被枚带血银针压沉——针尾云雷纹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恰似父亲书房暗格那枚虎符的鎏金边。
"三两断肠草，要漠北来的。"她将银锭按在《千金方》上，"家父旧疾复发，需以毒攻毒。"
药柜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崔令仪袖中机弩瞬发，三支小箭穿透檀木隔板，钉住正要翻窗逃窜的药童。孩子颈间银锁片当啷落地，内壁錾着的突厥文，与胭脂铺金珠上的咒语同出一脉。
"令尊中的可不是寻常毒。"苍老声音自地窖传来，佝偻老妪拄着鹤头杖现身，"当年你娘坠马前喝的安神汤，老身可是亲手添了三钱孔雀胆。"
午时三刻，太常寺祭坛青烟骤乱。谢沉舟扮作祝祷人混入仪仗，手中青铜爵突然震颤——祭酒触地竟腐蚀出北斗状孔洞，每个凹槽都嵌着他在盐井所得的铜钱。
"谢大人好眼力。"主祭的绯袍官员转身，竟是三日前溺亡的玲珑坊账房，"这二十八宿祭坛，正好缺个活人镇星位。"他挥袖间，七十二盏长明灯齐灭，穹顶降下铁笼将谢沉舟困在阵眼。
腥风掠过耳际。谢沉舟剑锋抵住笼柱时，看见暗处走出的崔元庆。他手中捧着的鎏金匣，正渗出与崔令仪臂钏相同的药香："当年沉樱姑娘被烧成焦骨时，手里也攥着这样的铜钱呢。"
崔令仪在崔府废园找到母亲梳妆匣时，腊梅正落得凄艳。铜镜背面云雷纹被血迹糊住，她蘸着雪水擦拭，镜面竟显出水牢千机锁的构造图。当锁眼与谢沉舟所绘盐井铁箱阵图重叠时，镜中忽现北疆军械库的走水图——烈焰中有个戴白玉镯的少女，腕间系着谢沉舟昨夜捡到的银铃。
"阿姐..."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崔令仪猛然回头，见谢沉舟立在月洞门前，手中握着半截焦骨。那骨节套着的镯子，与她妆匣暗层的白玉镯恰成一对。
雪地上投下憧憧黑影。崔元庆带着弓弩手围住废园，箭簇在暮色中泛着狼毒青光："好女儿，你娘临死前握着的，可不是什么玉佩。"他抛来个染血的锦囊，倒出的碎玉拼出半枚兵符——纹路与谢沉舟所持虎符完全相悖。
五更天，渭水渡口燃起狼烟。崔令仪策马冲过吊桥，怀中铁匣被箭雨打得叮当作响。匣中《玲珑坊密档》遇风自燃，火舌舔舐处显出水牢构造图——地底暗河首通北疆军械库，标注的密道出口竟是三年前谢沉舟妹妹沉樱的埋骨处。
"接住！"
谢沉舟的白马自崖侧跃出，他挥剑斩断追兵套索时，袖中飞出的铜钱阵撞偏弩箭。崔令仪趁机抛出染血锦囊，羊皮地图在火光中舒展——当年九千具马鞍运送路线，与如今突厥犯境路线完全重合。
追兵火把汇成赤龙。崔令仪突然勒马回身，机弩对准谢沉舟眉心："谢大人可知，三年前那场火里，崔家运出去的可不止是布防图？"她扣动悬刀刹那，弩箭擦着他耳际射入追兵咽喉，"还有二十八具装着活人的铸铁棺。"
晨光刺破雾霭时，两人站在废弃铸铁坊前。熔炉中翻滚的铜汁泛着诡异靛色，谢沉舟剑尖挑起半具铁棺——棺内焦尸腕上的白玉镯，与他手中残镯裂痕严丝合扣。
崔令仪忽然掀开祭袍，露出腰间新愈的烙伤。云雷纹伤口深处，隐约可见"腊月廿三"的暗记："那年我娘坠马不是意外，是她发现了活人铸棺的秘密。"她将虎符按进熔炉机关，铁水突然分流，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甬道。
谢沉舟的白玉剑穗无风自动。他想起沉樱葬身火海那日，兵部收到的密报写着"北狄异动"，而发信日期正是天启二年腊月廿三。甬道深处飘来腐臭，混着崔令仪袖中茉莉香，像极了水牢里漂浮的死亡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