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景宗的咳嗽声在承天殿里撞来撞去，像块破锣敲得人心慌。
俺站在屏风后头磨墨，瞅见燕燕披着玄色袆衣，正低头给皇帝揉着后背。
她袖口的金凤纹随着动作晃悠，跟她小时候偷摸绣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燕子判若两人。
“皇后，南京送来的秋粮折子。” 韩德让把奏折递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
自打上回裁军的事儿，他跟燕燕在朝堂上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啥意思。
俺这心里头啊，跟塞了把乱草似的，咋理都理不顺。
燕燕接过折子，没急着看，先给辽景宗盖了条毯子：
“皇上歇着，俺去偏殿看。”
她起身时，珠翠冠上的流苏扫过俺的鼻尖，一股子龙涎香混着墨味儿，跟辽河边的草香差远了。
偏殿里点着龙脑香，俺给她倒茶时，瞅见她太阳穴上的青筋首跳。
“心心，” 她揉着眉心，“耶律虎古那老小子又跟我杠上了，说我用汉人法子管契丹人，是数典忘祖。”
“管他呢，” 俺把奶皮子点心推过去，“当年咱在辽河边种地，不也被老萨满骂过？最后收的粮食还不是把他嘴堵上了。”
燕燕“噗嗤”笑了，跟小时候偷摸烤地瓜时一个样，可这笑没到眼底：“不一样啊心心，那会儿咱只喂饱自己，现在得喂饱整个大辽。”
她展开秋粮折子，眉头又皱起来，“南京闹蝗灾，折子上说饿死了人……”
俺瞅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说让她歇歇，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自打辽景宗病重，这大辽的天就靠她一人撑着。
白天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批奏折、见大臣，说话掷地有声；夜里她才是俺的小燕子，能跟俺唠唠嗑，说说心里的憋屈。
“心心，你说南朝那赵光义，咋就非要来抢咱燕云十六州呢？” 她突然转了话题，手指敲着桌案，“前儿个韩德让递折子，说南朝皇帝亲征，打到咱南京城下了。”
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说的是高粱河之战。
搁现代咱都管宋太宗叫“高梁河车神”，没想到让俺赶上正主儿了。“嗨，南朝那皇上，忒想不开，” 俺故意把“车神”的梗咽回去，先卖个关子，“咱辽河边的狼都知道，抢别人地盘得看牙口，他倒好，带着兵就往咱南京撞。”
燕燕白了俺一眼：“别打哑谜，快说咋回事。”
“这不，” 俺压低声音，学说书的腔调，“那宋朝皇帝赵光义领着大军，把咱南京（辽南京是今天的北京），围了好些日子，眼看城都快破了。结果呢？咱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带骑兵一冲，南朝军队就跟撒了豆子似的，稀里哗啦全败了！”
燕燕听得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
“真的？我听说南朝皇帝屁股上中了箭？”
“何止中箭啊！” 俺忍不住笑出声，差点把“车神”俩字喊出来，“听说那皇上见势不妙，跨上一辆驴车就跑，各种漂移，呜呜呜，撂得比咱辽河边的傻狍子还快！
手下人找了半天才找着，这要搁咱这儿，不得封个‘车神’？”
燕燕“噗”地把茶喷了，笑得前仰后合，珠翠冠都晃歪了：
“去你的！啥车神不车神的，让南朝知道了又该说咱埋汰人。”
可她眼里的光却亮得很，“不过这仗打得好，打得南朝再也不敢轻易北犯了。”
正唠着，韩德让急匆匆进来，盔甲上还沾着尘土：
“太后，南京大捷的详细折子到了！
耶律休哥将军说，南朝皇帝屁股中箭，坐驴车跑了几十里，车速快得惊人，南朝大臣还以为他挂了，在军队里就立了新皇帝，没想到南朝皇帝早就跑回开封了！”
燕燕接过折子，看着看着就笑了：
“好！打得好！告诉休哥，回来俺赏他两坛咱辽河边的烈酒！”
她把折子往桌上一拍，又扭头瞅俺，
“心心，你说的‘车神’还真让你说着了，南朝这脸可丢大发了。”
俺挠挠头嘿嘿笑，心里却想，这高粱河之战虽说是辽军大胜，但也让燕燕看清了南朝的虚实。
往后的澶渊之盟，怕是从这会儿就埋下伏笔了。
“对了，” 燕燕收起笑容，对韩德让说，“南京遭了兵灾，又闹蝗灾，你让人把咱库里的粮食调一批过去，再把心心说的那啥‘地瓜’、‘苞米’的事儿赶紧办，别让百姓饿着。”
韩德让领命走了，屋里又只剩俺们俩。
燕燕走到窗边，看着御花园里修剪整齐的花木，叹了口气：
“心心，你说这仗打赢了，南朝会不会记恨咱？”
“记恨就记恨呗，” 俺走到她身边，“咱大辽拳头硬，他们就不敢咋地。
再说了，那‘车神’吃了回亏，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燕燕被俺逗笑了，却也没反驳。
俺知道，她心里头早有盘算——这高粱河一战，打出了大辽的威风，可也让她明白，跟南朝硬扛不是长久之计。
往后的路，得走得更稳当。
打那以后，燕燕越来越忙。
有时候半夜俺去送密折，能瞅见她趴在案上睡着，手里还攥着朱笔。
俺给她盖毯子时，总能看见她袖口的狼牙手串，磨得越发光滑了。
高粱河之战的捷报传遍大辽，百姓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有本事，连南朝的“车神”都被打跑了。
有回早朝，耶律虎古又想挑刺，说燕燕重用汉人将领。
燕燕没说话，只让人把高粱河之战的捷报念了一遍，末了轻飘飘地说：
“耶律大人，要是觉得汉人将领不行，下次南朝再派‘车神’来，您去打头阵？”
满朝文武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耶律虎古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俺站在角落里，看着燕燕挺得笔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母仪天下”西个字，她是真担起来了。
退朝后，燕燕回了寝宫，第一件事就是摘下凤冠，揉着被压红的额头。“心心，” 她看着俺，眼里全是疲惫，“俺想喝辽河边的井水了。”
“俺让人给你打去，” 俺喉头哽咽，“咱辽河边的水，甜着呢。”
她摇摇头，靠在椅背上：“不一样了，心心，啥都不一样了。”
是啊，啥都不一样了。
她成了大辽的皇后，往后还会是太后，而俺，成了她身边最亲近的“礼大人”。
可俺知道，不管她是小燕子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俺都会守在她身边，就像她守着大辽一样。
毕竟，她是俺心里头，永远能把“车神”笑话讲得最响的小燕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