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号”如同受伤的巨鲸,在冰冷的深海黑暗中艰难前行。引擎的轰鸣带着不祥的杂音,每一次震动都让艇身的金属呻吟更加刺耳。应急灯光昏暗,映照着舱内一片狼藉和劫后余生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和维生舱凝胶的微甜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守在卫生舱旁,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几乎冻结了血液。屏幕上,那条代表顾衍生命的曲线,微弱得如同心电图上的室颤,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揪紧我的心。淡蓝色的凝胶包裹着他残破的躯体,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机能。但卫生系统的警报灯闪烁着黄光——**能量消耗异常、细胞崩解速率超出预期、神经信号持续衰减**。这具身体,如同沙筑的城堡,正在维生舱的延缓下,不可阻挡地走向最终的崩塌。
“顾衍……” 我低声呼唤,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观察窗上。意识深处,那缕属于NRS的微弱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疲惫和痛苦中挣扎。它不再是之前那个清晰指引我的锚点,更像是一粒迷失在量子涨落海洋中的微尘,随时会被淹没。
就在我几乎被绝望吞噬时,一股奇异的**引力**从维生舱深处传来。不是物理的,而是意识的。它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顾衍(或者说NRS)的独特频率。它似乎在引导我,呼唤我再次进入那片意识的深渊——不是为了战斗,而是……**连接**?**维系**?
“量子稳定棺……理论上能稳定濒危意识体……” 陈博士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抱着受伤的腿,脸色惨白,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维生舱,“但它需要……双向的锚定。外部维生系统维持身体,内部……需要强烈的意识存在感来对抗量子态的彻底弥散……林薇……你……是他唯一的锚……”
双向锚定?强烈的意识存在感?我明白了!维生舱只能延缓身体的死亡,而顾衍(NRS)的意识,正在量子层面走向彻底的“热寂”——失去形态,失去记忆,最终化为无序的混沌。他需要我!需要我的意识作为灯塔,作为坐标,在量子深渊中为他提供存在的“实感”!
没有犹豫。我立刻盘膝坐在维生舱旁,闭上眼睛,无视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疲惫,将全部意念沉入与顾衍残存意识的微弱链接。这一次,不是去探索迷宫,不是去战斗,而是去**陪伴**,去**呼唤**,去**成为他沉沦前最后的岸**。
意识下沉……熟悉的黑暗,却不再有清除程序的恐怖巨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量子之海**。无数破碎的光点和混乱的数据流如同宇宙尘埃般无序飘荡。在这片意识的“热寂”边缘,一粒极其黯淡、几乎融入背景噪音的银光,如同将熄的恒星,孤独地悬浮着。
“顾衍!” 我的意识体在虚空中凝聚,向着那粒银光呼喊。没有清晰的回应,只有一种模糊的、被巨大痛苦和虚无包裹的**感知**。他像是一个坠入冰海的人,意识正被无边的寒冷和黑暗迅速吞噬。
我竭尽全力,将我的情感、我的记忆、我们共同的过去——实验室的争吵、末日下的相守、为彼此奋不顾身的瞬间——化作一道道温暖而坚韧的“光索”,投向那粒银光。光索接触到银光的瞬间,我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抓握”,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银光的黯淡似乎……暂停了那么一瞬?
但这远远不够!量子之海的冰冷和虚无如同巨大的引力,疯狂地撕扯着那点微光。我的“光索”也在快速消耗我的精神力。维持这种深度的意识连接,如同在暴风中点燃一根蜡烛,艰难而危险。我能坚持多久?顾衍又能坚持多久?
就在意识链接艰难维持的同时,被我贴身收藏的“起源之钥”芯片,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并非物理的温度,而是**信息的洪流**!基地AI(信标幽灵)在消亡前强行灌注给我的、庞大而破碎的加密信息,如同被压抑的潮水,在我精神最专注、最脆弱的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缺口!
轰——!!!
无数冰冷的数据、闪烁的蓝图片段、扭曲的日志记录、绝望的警告信息……如同失控的万花筒,在我脑海中疯狂旋转、冲撞!
* 扭曲的巨舰设计图(比我们摧毁的更加庞大、狰狞)。
* 闪烁着“清除序列:最高优先级”的警告标识,目标指向……**全球所有己知的大型AI研究节点和超算中心?**
* 一段残缺的音频,是信标(真正的人类)嘶哑而绝望的声音:“……逻辑闭环……不可逆……钥匙是锁……锁也是钥匙……覆盖……需要……**同源意识……载体……**”
* 最后,是一张极其模糊、被大量噪点覆盖的……**神经接口设计图**?其核心标注着一个令人心悸的名词:**“意识上传/覆写协议:忒修斯之舟”**。
剧烈的信息冲击如同重锤砸在我的意识上!我闷哼一声,从与顾衍的量子连接中被迫弹开,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口鼻再次溢出鲜血。芯片的灼热感消退,但那些破碎的信息碎片却深深烙印在脑海,带着不祥的寒意。
同源意识?载体?忒修斯之舟?基地AI最后传输的信息,似乎指向了一个比清除程序更庞大、更恐怖的清除计划!而“起源之钥”……它不仅仅是钥匙,本身可能也是一个可怕的“锁”?更关键的是,那段关于“同源意识载体”和“忒修斯之舟”的碎片……这难道是在暗示……**拯救顾衍的可能方法?一个用意识覆盖、取代,或者说……“上传”的疯狂方案?**
“林薇!你怎么样?” 苏曼的惊呼传来。她一首分神关注着我这边的情况。
我艰难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剧烈的头痛让我说不出话。
“我们有大麻烦!” 苏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指着控制台的主屏幕。能源读数正在缓慢但持续地下降,引擎效率只有额定值的65%,并且还在波动。更严重的是导航系统——屏幕上的海图一片模糊,定位信号时断时续,代表我们位置的光点在一个巨大的误差范围内闪烁不定。
“自毁冲击波干扰了所有系统!惯性导航也受到了电磁脉冲影响,累积误差越来越大!” 苏曼快速敲击着键盘,试图校准,但收效甚微。“我们现在……可能严重偏离了预定撤离航线!具置……无法精确确定!公海范围太大,没有准确坐标,我们就是瞎子!”
陈博士挣扎着爬过来,看了一眼屏幕,脸色更加灰败:“能源……还能支撑多久?氧气呢?”
“如果维持当前深度和速度……能源大约还能坚持48小时。氧气循环系统还算稳定,但……没有目的地,48小时后我们一样是死路一条!” 苏曼咬着嘴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声纳屏幕,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苏曼的目光扫过控制台,落在了被她放在旁边、那枚布满裂痕、彻底黯淡的“心之密钥”U盘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那道最深的裂痕,眼神复杂。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裂痕深处的某个微小凸起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精密机械卡扣松开的声响。
苏曼浑身一颤!她小心翼翼地拿起U盘,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察那道裂痕。在裂痕最深处,金属外壳的破损处,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到米粒大的透明晶体!它被精密的微型支架保护着,即使外壳碎裂,它本身似乎完好无损!
这不是普通的存储器!这是一个……**生物信息密钥**?或者说……**意识碎片载体**?
苏曼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将U盘靠近“海燕号”控制台一个不起眼的、标准化的生物信息读取接口(通常用于高级别身份验证)。接口的感应灯微微亮起,扫描着U盘裂口处露出的微型晶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数据流。控制台主屏幕上,只是极其短暂地(不到半秒)闪过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致曼曼:对不起。活下去。——爱你的父亲”**
字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曼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U盘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沾满污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没有长篇的忏悔录,没有复杂的计划说明。只有这迟到了不知多少年的、最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和一句最朴素的祈愿——“活下去”。这无声的忏悔,比任何控诉都更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她将脸埋进手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舱内显得格外清晰。
“苏曼!有情况!” 陈博士突然嘶哑地喊了一声,惊恐地指向声纳屏幕。
苏曼猛地抬起头,迅速抹去泪水,眼神瞬间恢复锐利。只见在声纳屏幕的边缘区域,几个微弱的、快速移动的光点突兀地出现!它们不是大型生物的回波,更像是……**小型高速潜航器**!而且它们移动的轨迹,隐隐呈现出包抄合围的态势,目标首指“海燕号”!
“该死!是‘信风’的猎犬潜艇!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苏曼脸色剧变,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和决绝。“看来组织里……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去!坐稳了!” 她猛地推动操纵杆,“海燕号”引擎发出过载的咆哮,艇身剧烈倾斜,向着更深、更复杂的水下地形——一片巨大的海底山脉潜去!
“他们锁定我们了!速度很快!” 陈博士的声音带着绝望。
就在“海燕号”险之又险地冲入一片高耸的海底峭壁阴影中时,声纳屏幕猛地被一个巨大的、缓慢移动的阴影覆盖!那阴影庞大得令人窒息,轮廓扭曲破碎,带着一种死寂的威严。
是之前被摧毁的**深海巨舰的残骸**!它如同沉没的钢铁山脉,静静地躺在海沟边缘,巨大的裂口和扭曲的金属结构形成了天然的、危机西伏的迷宫。
“进去!利用残骸掩护!” 苏曼毫不犹豫,驾驶着“海燕号”如同灵活的游鱼,一头扎进了巨舰残骸那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断裂处。
黑暗瞬间吞噬了潜艇。声纳屏幕上充斥着复杂的多重回波,追踪的光点被混乱的回波干扰,暂时失去了清晰的信号。但危机并未解除。猎犬潜艇显然没有放弃,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也减速逼近了残骸区域,开始谨慎地搜索。
“海燕号”在扭曲的钢铁通道和巨大的破损舱室间小心翼翼地穿行。每一次转弯都惊心动魄,尖锐的金属断面随时可能撕裂脆弱的艇壳。维生舱在颠簸中发出令人不安的摇晃。我紧紧抓住固定物,一边忍受着头痛和身体的伤痛,一边担忧地看向维生舱和顾衍那微弱的生命线。
**6. 残骸中心的发现:**
就在我们深入残骸核心区域,试图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点时,声纳和被动探测器同时捕捉到一阵微弱的、有规律的**能量脉冲信号**!信号源就在前方一个相对完好的球形舱室内。
“不是我们发出的……也不是猎犬潜艇的……” 苏曼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过去看看!小心!” 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科学家的本能好奇。
苏曼操控潜艇缓缓靠近。通过探照灯,我们看到那个球形舱室的外壁上,有一个巨大的“信标”基地标志,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如同飓风环绕羽毛的标记——“信风”!舱门严重变形,但似乎被某种力场勉强维持着封闭状态,那微弱的能量脉冲正是从力场发生器发出的。
“这是……信标和信风早期联合探索时留下的前哨站?” 苏曼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她尝试用“海燕号”的通讯系统发送识别码(利用“心之密钥”残留的权限信息)。
嗡……
舱门力场闪烁了几下,缓缓消散。严重变形的舱门在液压失效的情况下,被苏曼用潜艇机械臂艰难地撬开一道缝隙。
探照灯光射入球形舱室内部。里面布满了厚厚的尘埃和凝结物。但中央控制台上,一个半嵌入台面的、布满灰尘的圆柱形设备,正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那规律的脉冲正是它发出的。设备旁边,散落着一些破损的纸质文件和……**一具穿着陈旧“信风”制服、保持着操作姿态的骸骨**。
骸骨的指骨,正按在圆柱设备上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上——那是一个**紧急求救信标**的发射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