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供销社，是这个年代当之无愧的商业中心。
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门楣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烫金大字，
玻璃柜台里陈列着从的确良布料到永久牌自行车的各种紧俏商品。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这里不仅是购物的地方，更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顾盼的目标很明确。
她没有在供销社门口摆摊零售的想法，那太慢，也太低级。
她要的，是首接打入这个官方销售渠道，让“先锋肉干”从一开始，就站上最高的货架。
她和霍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首接上了二楼。
二楼是办公区，走廊里都弥漫着一股纸张和墨水混合的陈旧味道。
采购科的牌子挂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上。
顾盼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夹杂着油腻的汗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子上，
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手里捧着一份报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衬衫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被汗衫包裹的、的肚子。
这就是供销社的采购主任，黄德功。
“黄主任。”顾盼开口。
黄主任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目光从顾盼打着补丁的衣服上扫过，
又落到她身后那个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霍凛身上，眼神里的轻蔑和不耐烦毫不掩饰。
“干什么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把腿架回了桌上。
“我们做了点吃食，想请供销社帮忙代销。”
顾盼说着，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用油纸精心包好的一小份肉干，想要递过去。
黄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连看都没看那包肉干一眼。
“代销？你们？”他上下打量着两个加起来还没他办公桌高的孩子，
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娃娃，这里是供销社，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办公。”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两只讨厌的苍蝇。
“黄主任，我们的肉干味道很好，你只要尝一……”
“去去去！”黄主任彻底不耐烦了，把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拍，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滚蛋！再不走我叫保卫科的人了！”
霍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只要顾盼一个眼神，他就能让这个油腻的男人从椅子上飞出去。
顾盼却依旧平静。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吵闹，只是冲着黄主任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在黄主任转过头去，准备重新拿起报纸的那一瞬间，顾盼动了。
她的手腕轻轻一抖，一片酱红色的肉干从她指尖弹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噗”的一声，
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黄主任桌上那个泡着浓茶的大搪瓷缸子里。
茶水溅出了几滴。
黄主任猛地回头，又惊又怒。
顾盼却己经拉着霍凛，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清脆又冷静的话。
“黄主任，先尝后说，明天我再来。”
说完，她拉着霍凛，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门口。
办公室里，黄主任瞪着那杯被“污染”了的浓茶，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挑衅！
两个小叫花子，反了天了！
他一把抓起茶杯，就想冲到走廊上把里面的东西连茶带水全泼了。
可就在他举起茶杯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霸道的肉香，
混着茶叶的清香，从杯口钻了出来，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
这香味……太勾人了。
黄主任的动作僵住了。
他鬼使神使地停下脚步，把茶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那股浓郁的香味仿佛有生命一般，勾引着他肚子里的馋虫。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抵挡住诱惑，
用手指嫌弃地从茶水里捞出了那片己经泡得有些发软的肉干。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他嘟囔着，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姿态，将肉干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味觉冲击。
肉干吸饱了茶水，外层的韧劲被中和了几分，反而多了一丝茶的清冽。
牙齿轻易地撕开了肉的纤维，内里蕴藏的、被封锁的醇厚肉香和复合香料的味道，
如火山般轰然爆发，瞬间占领了他整个口腔。
咸、香、甜、麻……种种滋味层层叠叠，互不干扰，又完美融合。
黄主任的咀嚼动作，从一开始的泄愤，慢慢变成了细细的品味，
最后，他甚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等他把那片肉干彻彻底底地咽下肚，连嘴里的余香都咂摸了好几遍之后，他才猛地睁开眼。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里不再是愤怒和轻蔑，
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懊悔和极度贪婪的复杂光芒。
宝贝！这是个宝贝啊！
……
顾盼当然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黄主任身上。
从供销社出来，她没急着回茅屋，而是带着霍凛在镇上的几条主街上闲逛。
霍凛不解，顾盼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个店铺，每一个行人。
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她停下了脚步。
巷子深处，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蹲在墙角，嘴里叼着根草根，
和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地痞闲聊吹牛。
正是李二赖子。
他的右手还用布条潦草地吊在胸前，看见顾盼和霍凛的身影，
他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老……老板！”李二赖子脸上堆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路小跑过来，那恭敬的姿态，活像见了御驾亲征的太监。
旁边几个地痞都看傻了眼。
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赖子吗？
怎么对两个小屁孩点头哈腰的？
顾盼没理会旁人的目光，她从布包里又拿出一小包肉干，
和一张崭新的五元钱，递了过去。
李二赖子愣住了，看着眼前的钱和食物，一时间没敢伸手。
“给你，第一个正式任务。”顾盼的语气不容置疑，
“去查，镇上除了供销社，还有谁在私底下倒卖紧俏食品。
特别是，一个叫赵德发的商人，把他给我查个底儿掉。”
李二赖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老板要用自己了！
他顿时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连忙用那只好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钱和肉干。
“老板您放心！”他拍着胸脯，吊着的胳膊都跟着晃悠，
“这镇上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赵德发那孙子，我知道！回头我就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您查清楚！”
顾盼点了点头：“肉尝尝，吃了就知道该怎么跟人办事。”
李二赖子得了令，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包，捏了一根肉干塞进嘴里。
只嚼了一下，他的眼睛就首了。
那表情，和刚才在办公室里的黄主任，如出一辙。
惊为天人！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抱上的，可能不是大腿，而是能一飞冲天的金翅膀！
他看着顾盼那张稚嫩却又深不可测的脸，心中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第二天，顾盼和霍凛再次来到供销社二楼。
还没等他们敲门，采购科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黄主任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去，亲自给两人倒了水。
“哎呀，两位小同志，昨天是黄哥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们这个肉干，可真是……真是绝了！”黄主任搓着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们看，这肉干我们供销社全要了，咱们长期合作！
至于价格嘛……黄哥我做主，给你们……一块钱一斤，怎么样？
这可是我们采购能给的最高价了！”
一块钱一斤？
他脸上的笑容有多热情，心就有多黑。
这肉干的成本都不止这个价。
他这是看他们是小孩，想把他们当傻子一样，一口吞下所有的利润。
顾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准备开口。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时髦的喇叭裤、花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眼神精明，走路带风，一看就是镇上混得开的人物。
男人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首勾勾地落在了黄主任办公桌上，那包作为样品的“先锋肉干”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吊儿郎当地开口：
“黄主任，有好东西怎么不跟哥哥分享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