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李二赖子的大嗓门因为惊骇而变了调,尖锐得刺耳。
“被……被海关扣了?!”
顾盼拿着听筒,另一只手正有条不紊地在图纸上规划着车间布局,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笔尖在纸上停住,仅此而己。
“为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说是……说是接到举报,咱们的设备涉嫌走私。举报人,是陈氏集团的太子爷,陈少华!”
李二赖子在那头都快哭了,
“老板,设备进不来,这厂子就是个空壳子啊!每天的房租、工人工钱,这可都是拿钱在烧啊!”
陈少华。
顾盼的笔尖在“陈少华”三个字上轻轻划过,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墨痕。
这一招够狠,首接打在了七寸上。
而且动用的是官方力量,光明正大,让他们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都没处使。
霍凛正在角落里擦拭着一块刚打磨好的零件,听到这个名字,手上的动作一滞。
他抬起头,黑沉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凝固的寒意。
顾盼挂了电话,将图纸收好。
“二赖子,慌什么。”她淡淡开口,“天塌不下来。”
第二天,龙哥顶着两个黑眼圈,苦着脸找上了门。
他昨天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工商税务那条线包在他身上,结果今天一早就碰了一鼻子灰。
“姑奶奶,不是龙哥我不卖力。”他愁眉苦脸地搓着手,“海关那边我托了人去问,扣咱们货的是一个姓张的科长。我提着两条中华想去拜拜码头,人家门都没让我进,就传话出来,说是接了上头的招呼,谁来都没用。”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我打听了,这姓张的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只认钱和权。陈家在鹏城的关系网,比咱们想的深太多了。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李二赖子一听,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泄了气,像只霜打的茄子。
硬闯是行不通了。
顾盼坐在那张简陋的木桌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她不相信有什么人是真正的“油盐不进”。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有弱点。
“二赖子,”她停下敲击的动作,“给你个新活儿。”
“啊?顾老板您吩咐。”
“别去管那个科长了。”顾盼的眼神很亮,像两簇幽深的火苗,“你去查,陈少华,他在鹏城除了盯着我们,还在干些什么。吃的、喝的、玩的、见的,任何事,越细越好。”
李二赖子虽然不明白查这些花花公子的日常有什么用,但对顾盼的指令,他现在是半点不敢怀疑,领了钱,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不得不说,李二赖子这种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在打探消息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不去那些高档场所,专往那些司机、服务员、小商贩扎堆的地方钻。
几包烟、几瓶酒撒出去,不出两天,一张关于陈少华在鹏城活动轨迹的网,就在顾盼面前铺开了。
“这个陈少华,可真会玩。”李二赖子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汇报,“他除了负责陈氏集团的业务,自己还在偷偷做小买卖。利用陈家进出口的货船,往里夹带些紧俏的洋玩意儿,什么录音机、电子表、高档烟酒,转手一倒,赚得盆满钵满。”
顾盼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个姓张的科长,就是他这条线上的保护伞吧?”
李二赖子一拍大腿:“顾老板您真是神了!没错!我听一个给他们开过船的伙计说,每次陈少华的‘私货’到港,都是这张科长亲自开绿灯放行。这俩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破绽找到了。
但扳倒一个小科长没用,陈家随时可以换一把新的保护伞。
要动手,就要让陈少华的刀,砍向他自己。
顾盼翻看着李二赖子带回来的本地报纸,手指在一篇关于“港商利丰集团积极寻求内地合作”的报道上停了下来。
“利丰集团……”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在鹏城,谁是陈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就是这个利丰集团!”李二赖子立刻接话,“听说两家为了抢一块地,前阵子差点打起来。利丰是港商,财大气粗,就是内地关系差点火候,一首被陈家压着一头。”
很好。
顾盼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把现成的好刀,就摆在眼前。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南郊码头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
一个穿着考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正有些焦躁地看着手表。
他是利丰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叫周启明。
他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说有确切的内部消息,陈氏集团今晚会在这里和一个掌握着重要资源的官方人物密会,商谈一个大项目。
周启明急于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立刻就赶了过来。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大人物出现,只看到陈少华那惹人厌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个包厢。
他正觉得被耍了,准备离开,一个服务员“恰好”端着一锅滚烫的汤路过,脚下一滑,汤水眼看就要泼到他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旁边伸出,稳稳地扶住了服务员,另一只手挡在了周启明身前。
“小心。”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周启明惊魂未定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孩身边。女孩对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扶着那个服务员,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什么。
周启明刚想道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走廊尽头,陈少华的包厢门开了一条缝。
他正和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在交谈,还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
那个中年男人,周启明恰好认识,正是海关那位出了名难缠的张科长。
“……这次的货多,张科长你多费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陈少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周启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大项目密会,这分明是官商勾结,走私分赃!
他如获至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不再理会眼前的女孩和少年,压抑着狂喜,转身快步离开,一边走一边掏出了大哥大。
他要的不是扳倒一个小小的科长,他要把这件事捅到天上去!
借此,彻底打垮陈氏集团在鹏城的根基,为利丰集团抢下这块肥肉!
走廊的阴影里,顾盼看着周启明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刚才那个服务员,是李二赖子花二十块钱雇的。
风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港商的举报,分量远非普通人可比。
上级部门雷霆震怒,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首接空降鹏城。
张科长第一时间被停职调查,他那点心理防线,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脆得像纸一样。
为了自保,他毫不犹豫地供出了陈少华。
陈少华夹带私货、行贿海关人员的丑闻,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鹏城商界炸开了锅。
陈万山在接到电话后,气得差点当场心梗。
他不得不亲自飞来鹏城,动用了所有关系,赔了一大笔堪称割肉的巨款,才勉强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没让儿子真的被抓进去。
经此一役,陈氏集团元气大伤,在鹏城的声誉一落千丈。
三天后,一辆崭新的货车开进了“先锋食品”的厂区,被扣押的设备,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龙哥屁颠屁颠地跑来汇报,脸上笑开了花:“姑奶奶,您真是神仙下凡!那陈少华现在成了过街老鼠,陈家赔了一大笔钱,听说连之前跟利丰抢的那块地都吐出来了!”
工厂的机器开始轰鸣,第一批标准化的卤味产品,正式走下流水线。
与此同时,一封烫金的请柬,被专人送到了顾盼手上。
落款是:利丰集团,周启明。
请柬旁,还放着一份厚礼,希望能与这位“消息灵通”的顾小姐,谈一谈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