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浙江杭州）初秋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德寿宫（杭州西湖畔）的琉璃瓦。岳飞勒住马缰，望着朱红宫墙上新挂的“太上皇帝行宫”匾额，鎏金的字迹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高宗赵构那捉摸不定的心思。三日前，高宗正式下诏，尊徽宗为“宣和太上皇帝”，钦宗为“靖康祁王”，赐居德寿宫，表面上晨昏定省，礼数周全，实则将二帝软禁在这片精致的牢笼里。
“元帅，”张宪低声道，“听说昨夜复圣派的李纲大人偷偷入宫，被禁军挡在了宫门外，还闹了起来。”
岳飞“嗯”了一声，目光投向宫门两侧新增的禁军——那是保皇派将领杨沂中的部下，名为护卫，实为监视。自封号确定后，临安的朝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复圣派的奏折少了，保皇派的弹劾也歇了，连街头巷尾的流言都暂时沉寂，这种反常的平静，让岳飞想起北方草原暴雨前的死寂。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卫，迈步走向岳府。石板路上，昨日秋雨留下的水洼映出他的身影，甲胄未卸，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高宗以“商议北伐大计”为由，将他和岳家军主力扣在临安己逾月余，每日召集群臣“议事”，却只谈礼仪封赏，绝口不提军务。
“父帅，”岳云从府中迎出，手里捧着一封军报，“鄂州（湖北鄂州）来的急报，说金兀术的斥候在淮水北岸频繁活动，但大军并未南下，反而在河间府（河北沧州河间市）一带屯田。”
岳飞接过军报，展开细看，眉头越皱越紧。金兀术按兵不动，这比大举进攻更让他不安。他想起十三章里那封密信，金兀术说“宋廷三帝内耗，如三岁孩童持金过市”，如今这孩童暂时被按住了手脚，但持金的手仍在，金兀术在等，等这孩童自己松开手，等宋廷内乱彻底爆发。
“传令下去，”岳飞将军报递给张宪，“命王贵部加强淮水防线，杨再兴部暗中移防泗州（江苏宿迁泗洪县），记住，务必秘密调动，不能让临安的‘有心人’知道。”
“元帅，”岳云不解，“为何要瞒着朝廷？”
“朝廷？”岳飞冷笑一声，走进书房，指着墙上的舆图，“你看这临安，复圣派在德寿宫周围安插眼线，保皇派在军营安插监军，我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己传到金兀术耳朵里。现在越是平静，越要小心。”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尚未送出的奏折——那是他昨日连夜写就的《请战书》，请求率岳家军回防鄂州，加强边境戒备。笔尖在“金贼狼子野心，恐乘我内虚南下”一句上划过，墨迹透纸，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父帅，”岳云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要不我们……”少年将军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鲁莽。
岳飞抬头，看到儿子紧握的拳头，心中一暖，却也一痛。他知道岳云想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不能。迎回二帝己让他深陷政治漩涡，若再抗旨，便是坐实了“拥兵自重”的谣言。
“云儿，”岳飞放下笔，声音疲惫却坚定，“记住，岳家军的枪，永远指向金兵，不是自己人。”他想起昨日朝会上，秦桧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想起高宗在他请求回军时，那句“岳将军劳苦功高，且在临安休养，北伐大计，朕还要多听你的高见”——名为商议，实为软禁。
窗外，雾渐渐散了，德寿宫的轮廓清晰起来。岳飞走到窗边，望着宫墙方向，仿佛能看到徽宗在书画间消磨时光，钦宗在殿内长吁短叹，高宗在紫宸殿与秦桧低语。这三个他拼死救回的帝王，如今成了金兀术手中的棋子，而他自己，是那个递上棋盘的人。
“张宪，”岳飞忽然道，“备马，我要去见陛下。”
“元帅，还是为了回军的事？”张宪忧心忡忡，“陛下怕是不会同意。”
“我知道，”岳飞系上披风，“但我必须去。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试。金兀术在等，等我们内乱，等我们自毁长城。只要我还在临安一天，就要提醒陛下，提醒所有人，金兵还在边境，国难未平！”
岳府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打开，晨光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孤绝的坚定。临安的烽火暂时平息了，但这平静之下，复圣派在暗中联络北方旧臣，保皇派在清洗军中异己，高宗在权衡权力平衡，而千里之外的金兀术，正隔着淮水，微笑着等待一场足以摧毁大宋的风暴。
岳飞策马穿过晨雾笼罩的街道，百姓们在晨光中开始新的一天，他们不知道，在精致的宫墙和喧嚣的朝堂背后，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风暴正在酝酿。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有他的军队，有他的战场，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
“首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他喃喃自语，当年朱仙镇（河南开封祥符区）外的豪言壮语，如今听来却只剩苦涩。黄龙府还远，而他却被困在这看似繁华的囚笼里，看着自己一心守护的国家，一步步走向金兀术预设的深渊。
德寿宫的钟声响起，惊飞了檐角的鸽子。岳飞勒住马，回望那片宫殿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暂息的烽火只是假象，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在风暴中，为大宋，也为自己，寻一条或许早己不存在的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