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楼”天字包厢,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冰冷与算计。巨大的红木圆桌旁,银行信贷部主任王胖子油光满面,殷勤地为上首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布菜。老者姓金,是市分行分管风控的副行长,更是王胖子背后的“真正能做主的人”。
“金行长,您尝尝这道‘佛跳墙’,悦华楼的招牌,火候最是讲究…”王胖子满脸堆笑。
金行长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坐在对面的陈默。这个年轻人,身陷信誉崩塌、资金链濒临断裂的绝境,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让他这个在金融系统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感到一丝捉摸不透的寒意。
“陈总,”金行长放下象牙筷,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王主任的担忧不无道理。万家福如今是众矢之的,信誉扫地,总行的风控警报己经拉响。你之前抵押的那笔贷款,明天就是最后宽限期。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他顿了顿,端起青瓷茶杯,杯盖轻刮着杯沿,“除非…你能拿出让总行风控委员会彻底放心的、足额的…新抵押物。”
新抵押物?陈默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周世昌授意的落井下石,要将他逼入绝境!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金行长审视的眼神:“金行长,新抵押物,我有。”
“哦?”金行长眉梢微挑,王胖子也竖起了耳朵。
陈默从随身的旧皮包里,不疾不徐地取出几份文件,轻轻推到金行长面前。
“这是诺基亚公司最新的股权证明书复印件,登记在开曼群岛‘北极星投资’名下。‘北极星’,是我个人全资控股的离岸公司。”陈默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目前,‘北极星’持有诺基亚流通股总量的4.7%。按照今天赫尔辛基交易所的收盘价计算,市值…大约折合一千二百万美元。”
“一千二百万…美元?!”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90年代,一千二百万美元是什么概念?!这几乎相当于他们分行小半年的外汇储备额度!
金行长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他拿起文件,快速翻阅着全英文的股权证明和交易记录。文件格式严谨,印章清晰,不似作伪。诺基亚…这个濒临破产的芬兰公司,股票值这么多钱?这小子…哪来这么多外汇?!
“陈总,这…这诺基亚的股票,真值这个价?”金行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怀疑。
“现在或许不值,”陈默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但很快,它就会变得比金子还贵!金行长是金融界的前辈,应该明白,真正的价值,在于预期。诺基亚己经押注GSM移动通讯标准,这是未来的大势所趋!最迟明年,它的股价将迎来爆发式增长!翻倍?那只是起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用这份未来价值无可限量的股权做抵押,置换‘万家福’那笔即将到期的贷款,同时,再追加一笔同等额度的新贷款!利息,按最高档算!如何?”
包厢内一片死寂。王胖子被陈默描绘的“翻倍起步”震得心神摇曳,贪婪的目光在文件上扫来扫去。金行长则眯起眼睛,如同打量一件稀世珍宝般重新审视着陈默。这份胆识,这份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前瞻性判断…绝非池中之物!
“口说无凭。”金行长放下文件,恢复了老狐狸的谨慎,“国际股票波动太大,风险不可控。我们需要专业的评估报告,还需要…更可靠的担保。”
“担保?”陈默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冰冷而锋利,如同出鞘的利刃,“金行长,说到担保…我倒是很好奇,贵行对某些‘优质客户’的担保物审核,是否也如此严格?”他慢悠悠地从包里又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金行长面前。
文件抬头赫然是:“优品汇项目股权抵押协议”!抵押方:周世昌(港岛)控股有限公司!抵押权人:棱镜资本(开曼)控股有限公司!抵押股权比例:优品汇项目公司51%股权!而协议末尾的签名和公章,清晰无比地印着周世昌的名字和公司印章!
金行长和王胖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尤其是王胖子,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这份文件…陈默怎么会有?!这属于绝对的核心商业机密!
“据我所知,”陈默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周世昌先生用这51%的优品汇股权做担保,从贵行贷走了数额惊人的港币资金,用于支持优品汇的快速扩张。可是…”陈默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王胖子惨白的脸,“周先生似乎对‘棱镜资本’不太忠诚啊。他用这些钱的一部分,偷偷在二级市场扫货诺基亚股票,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或者说…中饱私囊?金行长,您说,如果‘棱镜资本’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认可这份抵押协议的价值吗?贵行放出去的这笔巨额贷款…风险评级又该怎么算呢?”
釜底抽薪!反戈一击!
陈默不仅拿出了自己的筹码,更亮出了足以将周世昌打入地狱的致命证据!周世昌私自挪用“棱镜”的资金投资诺基亚,这是背叛!一旦“棱镜”知晓,不仅会收回股权,更可能让周世昌万劫不复!而银行基于这份“问题抵押”发放的贷款,立刻会变成烫手山芋!
金行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复杂地盯着陈默。这个年轻人…太狠!太准!他不仅是在自救,更是在逼银行站队!要么接受他抵押诺基亚股票的方案,大家相安无事;要么…他就把周世昌挪用资金和银行风控失察的炸弹一起引爆!谁都别想好过!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气息变得刺鼻。王胖子更是大气不敢出,后背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时!
“砰!”
包厢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万家福员工制服的小伙子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场合,对着陈默失声喊道:
“陈总!不好了!林静小姐…林静小姐出事了!”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林静骑着自行车,心急如焚地往父亲单位家属院赶。晚风带着凉意,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陈默凝重的表情和那句“关系到你父亲单位的安危”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让她脚下蹬得飞快。
拐过一个僻静的街角,前方家属院的灯光己遥遥在望。就在这时!
一辆没有开灯的老旧桑塔纳,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毫无征兆地从旁边的小巷里猛地窜出,斜刺里狠狠撞向林静的自行车!
“啊——!”林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人带车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自行车扭曲变形,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桑塔纳车门打开,两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迅速跳下车,动作麻利地冲向倒地的林静!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拿着一块浸透了刺鼻气味的白色手帕!
林静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看到那两人逼近,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扎着想爬起来呼救:“救…救命!”
然而,那带着浓烈甜腻气味的白手帕,己经带着死亡的冰冷,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林静只挣扎了几下,意识便如同坠入漆黑的深渊,迅速涣散、消失。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两个男人迅速将昏迷的林静抬起,塞进桑塔纳后座。整个过程不到十秒!桑塔纳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街角,只留下地上扭曲的自行车和一滩刺目的血迹。
不远处,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环卫工人,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扫帚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悦华楼包厢。
“出…出什么事了?!”陈默猛地站起,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林…林静小姐…在去家属院的路上…被…被车撞了!然后…然后被人拖上车…绑走了!”报信的员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嗡——!
陈默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金融博弈,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只剩下林静那张苍白惊恐的脸,和那句带着哭腔的“你疼吗”在耳边疯狂回响!
李薇!一定是李薇!“回声”计划!“静默”行动!她真的对林静下手了!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陈默胸腔里轰然爆发!他双目瞬间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受伤的猛兽,死死盯住对面也被这突发状况惊呆的金行长和王胖子!
“贷款的事,明天再谈!”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杀意,“现在,给我准备车!立刻!马上!去市局!还有…动用你们银行系统所有能用的关系网!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林静找出来!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赤红的双眼中燃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让金行长和王胖子这两个见惯了风浪的老狐狸,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他们毫不怀疑,如果林静真出了什么事,眼前这个瞬间化身修罗的年轻人,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陈默不再看他们,一把推开椅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包厢!他必须立刻找到老钟头!必须动用一切力量!林静…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筒子楼,陈默家。
老钟头正对着灯光,试图将黄铜钥匙柄部的圆形凸起与那枚冰凉光滑的奇异金属片进行某种拼合。钥匙古朴,金属片超现代,两者风格格格不入,但当他的指尖同时触碰两者,并施加特定角度的压力时——
嗡…嗡…嗡!
奇异的共鸣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有节奏!同时,那枚金属片光滑的表面,竟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淡蓝色光路!光路流转,最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红色箭头!
箭头所指的方向…赫然是城西!而且…似乎在缓慢移动!
老钟头的心脏狂跳起来!这…这是追踪信号?!这箭头指向的…难道是那个袭击者麦克·陈?还是…那个神秘的卫星信号接收器?!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陈默嘶哑而狂暴的呼喊:
“钟叔!钟叔!你在哪?!林静出事了!她被绑架了!!”
老钟头浑身剧震!猛地看向手中金属片上那闪烁的红色箭头!箭头所指的城西方向…与林静被绑走的家属院方向…几乎一致!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难道…这箭头指向的不是麦克·陈…而是…林静?!那个卫星信号接收器…或者说“棱镜”的追踪信号源…难道被绑在了林静身上?!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淹没了老钟头!他一把抓起钥匙和金属片,如同愤怒的雄狮般冲下楼!
夜色如墨,冰冷的箭头在金属片上幽幽闪烁,指向未知的黑暗深渊。而陈默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正在筒子楼破败的楼道里,凄厉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