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深秋上海滩的湿冷,带着黄浦江特有的腥锈味,如同冰冷的蛇,钻进陈默湿透的衣衫,缠绕着骨头。他趴在“顺风号”渔船冰冷的甲板上,每一次喘息都带出白色的雾气,混杂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左手断指、右手手背的伤口,还有右肩被李薇刺穿的剧痛,在寒冷的刺激下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但这些躯体的痛楚,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冰冷。
他死死盯着几步外,蜷缩在甲板角落里的林静。
她还穿着那身属于1997年维港庆典的T恤和牛仔裤,在1990年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被错误时空遗弃的玩偶。她的身体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穿越时空的惊悸和茫然。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几缕发丝下,那双曾盈满羞涩与温柔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寒雾。
刚才……那绝不是错觉!
就在几秒钟前,当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她惊魂未定的脸庞时,在她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如同毒蛇吐信般……闪过了一丝空洞!冰冷,死寂,毫无生气,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与1997年维港紫荆花下,那个疯狂吞噬他的镜像体如出一辙!
ST4K的污染……那恶毒的种子,竟然真的跟着他们,从毁灭的1997年,跨越了时间的乱流,寄生在了林静的体内!吞噬并未结束,它只是潜伏了下来,如同冬眠的毒蛇,等待着重生的时机!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比这黄浦江的风更冷!他挣扎着想爬过去,想抓住她的手,想确认那只是自己过度紧张下的幻觉。
“静儿……”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林静闻声,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茫然和惊恐似乎褪去了一些,但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却更加明显。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看着他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厌烦?
不是恐惧,不是心疼,而是厌烦?就像看到一件麻烦的、不合时宜的旧物?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陈默的心防!这不是他的林静!至少,不完全是!
“你……还好吗?”林静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缺乏了应有的温度。她避开陈默试图伸过来的、沾满血污的手,自己撑着湿滑冰冷的甲板,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动作间带着一种陌生的僵硬感。“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回来的?”
她的问题很合理,语气也似乎正常。但陈默的首觉却在疯狂报警!那眼神深处的冰冷,那肢体语言中的排斥,那刻意维持的距离感……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们……回到了1990年。上海。”陈默的声音低沉,强忍着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却如同探针,死死锁住林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是李薇……用归零协议的残余能量,逆转了时间……”他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心脏一阵抽痛。李薇最后化作光点消散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
“李薇……”林静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似乎在努力回忆。但很快,那迷茫就被一层更深的冰冷覆盖,她的眉头蹙得更紧,声音也冷了下来:“那个……要杀你的女人?她死了?”语气里没有一丝惋惜,反而带着一种……确认麻烦是否清除的意味。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林静的反应,完全不对!她对李薇的记忆,似乎只剩下冰冷的标签——“要杀你的女人”。没有对李薇最后牺牲的复杂情绪,没有对时间逆转的震惊,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是为了阻止ST4K……”陈默试图解释,声音艰涩。
“ST4K……”林静再次重复这个冰冷的代号,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被这个词刺痛了某个开关!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流,猛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位置,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痛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某种冰冷力量侵蚀的痛苦!
“呃……”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静儿!”陈默心头一紧,再也顾不上疑虑,猛地扑过去扶住她!这一次,林静没有躲闪,或者说,她没有力气躲闪。她的身体在陈默的臂弯里微微颤抖,冰冷得吓人。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眼神中的痛苦和茫然却更加浓重。
“好……好冷……”她喃喃着,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好冷……”
陈默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心却如同坠入冰窟。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林静体内那股蛰伏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存在!它正在苏醒!正在侵蚀!刚才那瞬间的锐利和痛苦,就是它试图掌控这具身体时产生的冲突!
钥匙!那把由母亲生命指引、晶片激活的守护之锚钥匙!它在哪里?!
陈默猛地想起,在时间漩涡将他吞噬的最后一刻,那把双色光芒流转的钥匙,似乎……融入了他的掌心?!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因为之前的攀爬和挣扎,布满了污泥和细小的伤口。但就在掌心中央,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如同烙印般的印记——一个微缩的、由幽蓝和暗红双色线条构成的锚形符号——正散发着微弱到极致的温热感!
钥匙!还在!它化作了印记,烙印在了他的掌心!这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对抗ST4K的唯一武器!
陈默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尝试着集中意念,感受掌心那枚微缩锚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守护意志的暖流,从印记中流淌出来,顺着手臂,缓缓涌向他怀中的林静。
当这股暖流接触到林静冰冷的身体时,她剧烈颤抖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如同溺水者呼吸到空气般的急促喘息!她眼中浓重的痛苦和茫然似乎被驱散了一丝,身体也微微回暖。
“默……哥……”她虚弱地呼唤着,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林静”的温度,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和恐惧,“刚才……好可怕……像掉进了……冰窟……”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将她抱得更紧。是守护之锚的力量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污染?但这压制能持续多久?
“别怕,我在。”他低声安抚,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荒凉的码头。这里不能再待了!刀疤刘的人随时可能追来!更重要的是,必须找到安全的地方,想办法清除林静体内的污染!母亲留下的钥匙印记,是唯一的线索!
他搀扶着依旧虚弱、但神志似乎暂时恢复清明的林静,艰难地爬下渔船,踏上冰冷泥泞的码头地面。雨丝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冰冷刺骨。
去哪里?回筒子楼?不行,目标太大,而且母亲不在那里。找老钟头?他行踪不定,而且陈默现在无法信任任何人。
就在这时,他贴身口袋里,那枚沉寂了许久的晶片,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和温热!
陈默立刻掏出晶片。在昏暗的天色和冰冷的雨丝中,晶片内部那“香港”和“ST4K”的流光标识旁,再次浮现出一行新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暗蓝色小字:
信标波动:检测到“维度之锚”微弱共振。
来源坐标:虹口公园,鲁迅墓东南侧,第三棵银杏树下。
关联能量:守护之锚(衰弱态)| ST4K污染(活跃态)
虹口公园?维度之锚?守护之锚衰弱态?ST4K污染活跃态?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守护之锚……难道指的是母亲赵秀兰?晶片感应到了母亲残留的守护之锚能量?在虹口公园?!而且,ST4K污染活跃态……难道林静体内的镜像污染源,也在那里有感应?
“走!去虹口公园!”陈默当机立断,不管这信息是陷阱还是指引,这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他必须找到与母亲守护之锚相关的东西,那可能是彻底清除林静体内污染的关键!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泥污和血渍。陈默搀扶着脚步虚浮的林静,在昏暗的天色和雨幕中艰难前行。街道空旷,偶尔有自行车匆匆驶过,溅起浑浊的水花。林静的身体越来越冷,她的意识似乎又开始变得模糊,眼神时而清明,时而空洞,身体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
“坚持住,静儿,很快就到了。”陈默不断地低声鼓励,心却悬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掌心那枚微缩的钥匙印记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守护能量,勉强维系着林静意识的清明,但这消耗极其巨大,印记传来的温热感正在迅速减弱。
终于,在冰冷的雨水几乎将两人彻底浇透时,他们踉跄着冲进了虹口公园的大门。雨中的公园一片萧瑟,游人稀少。高大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默根据晶片的指引,扶着林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鲁迅墓的方向走去。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意志。林静的状态越来越糟,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眼神中的清明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和空洞。
“第三棵银杏树……”陈默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墓园东南侧。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在风雨中挺立。他数着,第一棵,第二棵……第三棵!
就在第三棵银杏树下,树根盘虬处,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似乎在挖掘着什么。
那身影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被雨水浸透的工装,身形瘦削。雨水打湿了她乌黑的短发,紧紧贴在苍白的后颈上。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薇?!
她没死?!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陈默心神剧震的瞬间!
“呃啊——!”一首被他搀扶着的林静,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完全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
她猛地挣脱了陈默的手臂,身体如同虾米般痛苦地蜷缩下去!双手死死地抠进自己心口的衣服!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阴冷、都要狂暴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气息,如同井喷般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不再是空洞,而是变成了……纯粹的、如同深渊般的漆黑!没有眼白!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
“锚点……共振……干扰……清除!”一个冰冷、扭曲、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她口中咆哮而出!这声音充满了被惊扰的狂怒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是镜像体!它被晶片引导至此地的、与“维度之锚”(极可能就是李薇正在挖掘的东西)产生的共振彻底激怒了!它不再隐藏,彻底爆发了!
林静(或者说,被镜像体主导的身体)猛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带着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死死锁定在树下那个正在挖掘的灰色身影——李薇身上!
“威胁……清除!”镜像体嘶吼着,沾满污泥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竟然缭绕着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电弧般的扭曲能量!带着撕裂灵魂的恐怖气息,朝着背对着她、毫无防备的李薇的后心,狠狠抓去!
“住手——!”陈默目眦欲裂,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阻止,但距离太远,镜像体的速度太快!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蹲在树下的李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黑色利爪即将触及她后心的瞬间,猛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沾满了泥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块刚刚从泥土中挖出的、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玄奥纹路的……不规则金属碎片!碎片的一角,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锚形符号!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块黑色碎片似乎感应到了镜像体袭来的、充满ST4K污染的能量利爪,猛地爆发出一种幽暗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乌光!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以碎片为中心扩散开来!
镜像体那缠绕着黑色电弧的利爪,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去势猛地一滞!那黑色的电弧与碎片散发的乌光剧烈冲突,发出滋滋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声响!
“维度之锚……碎片……”李薇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带着一丝确认,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的目光越过痛苦僵持的镜像体,落在了几米外僵立着的、掌心印记正在疯狂闪烁的……陈默身上。
风雨如晦。
银杏树下,清道夫手握锚点碎片。
锚链的彼端,时空的异数被自己的镜像扼住咽喉。
而新的碎片,能否成为斩断宿命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