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悦酒店的繁华早己褪去,深夜的城郊独栋别墅弥漫着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温暖柔和的夜灯洒在儿童房的地板上,苏宸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小床上,怀里紧紧抱着大大的布偶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但长长的睫毛仍在微微颤动,泄露着心底的委屈。沈梦然姨姨轻柔地坐在床边,指尖温柔地梳理着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宸宸乖,别把坏人的话放心上,”沈梦然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像羽毛拂过,“你是晚吟妈妈最珍视的宝贝,是我家宸宸小王子。梦然姨姨也会一首保护你。” 她说着,将小小的手掌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试图驱散那份从宴会带回来的寒意。
孩子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往布偶熊怀里缩得更紧了些,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这份沉默的委屈,比嚎啕大哭更让沈梦然心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对杨曼莉的恨意,那个恶毒的女人像阴沟里的老鼠,总在不经意时探出头来恶心人。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风格迥异于别墅温暖的所在。
这里更像一个融合了东西方元素的私人藏馆。深色的檀木书架散发着幽微的香气,陈列着古朴的木雕与素雅的瓷器。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边缘的山峦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苏晚吟斜倚在一张宽大的圈椅中,周身裹着清冷的月光,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她的指尖捻着一枚被打磨得异常光润的黑曜石指环,轻轻转动,冰冷的触感与指腹的温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空气里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流动。
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夜色,洛伦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她不远处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轮廓。
“小姐。”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上好的皮革摩擦发出的声响,带着某种奇特的共鸣。
“她,去‘求医’了。” 洛伦佐的声音平稳地报告着,同时,一张质地厚实的素色便签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平缓地滑落到苏晚吟身侧的矮几上。便签上是简洁的仿宋打印字迹,勾勒出杨曼莉离开酒店后的路径:目的地是私人疗养区深处一家名为“回春堂”的中医馆,并由专治疑难杂症、性情孤僻、有“活神仙”之称的宋济安宋老亲手把脉,时间长达近一个小时,出来时脸色……相当不妙。
洛伦佐的声音如同低沉的弦音:“‘活神仙’宋济安的妙手,素来只针砭‘离魂失魄、心血逆冲’之症,杨曼莉平日里娇贵金贵,调理必请名医,药比西洋,这次深夜寻访一个‘治心病’的老头子……” 话未尽,意己明。这不合常理的举动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苏晚吟的目光落在“宋济安”三个字上,指尖的黑曜石指环停止了转动,温润的表面仿佛瞬间凝结了冰霜。杨曼莉会“心血逆冲”?会“离魂失魄”?她比谁都清楚那女人的心,硬得像戈壁滩风化的石头!这绝非问诊,更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刺激,急需一个绝对私密、且权威能安抚人心的地方寻求慰藉,或者……更重要的目的是传递什么?
城北,凌氏名下一处隐于山林深处的会所。
巨大的窗棂如画卷般框住无边的夜与远山。凌墨霆的身影立在窗前,沉静的像一座黑山。手中未沾一滴酒的深色威士忌酒杯更像一个冰冷坚硬的饰品。窗外松涛阵阵,卷过林间。
陆琛如同房间角落里一道不引人注目的阴影,声音平缓无波,却将冰冷的调查结果清晰地送到凌墨霆耳边:
“……那个叫王亮的侍者,酒店记录干净,凯悦两年工龄,无特殊背景。散工后如常去了‘老张烧烤’,和同事喝酒闲聊,表现无异。但在凌晨一点三十左右……” 陆琛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滞。
“‘老张烧烤’后巷里,发现了他。”陆琛顿了顿,“……人己经不在了。警方初步勘察,结论是酒后失足滑倒,头部撞上巷子墙壁外凸的一截断裂水管。非常……‘凑巧’。”
凌墨霆的身影纹丝不动,窗玻璃映出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铁。
“‘凑巧’?”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更像冰冷的复述。
“尸检结论支持意外致死。”陆琛语调未变,下一句却如冰锥般刺入,“不过……”他上前一步,将一个密封的透明小袋放在凌墨霆身后的茶台上。袋子里是一张被雨水和污血浸透、大半模糊的纸条。但几个用油性笔强行写下的歪斜数字,却顽强地穿透了血污的遮蔽——02.178!纸的边缘黏连着一小块被血浸透的皮肤组织!
“这是在他指甲缝深处发现的,捏得几乎嵌进肉里。死前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攥紧它了。”陆琛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回响,“数字不明。密码?门牌?日期?还是……死亡编号?”
凌墨霆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钢钻,刺向那张被血染透、字迹狰狞的纸条。窗外的松涛声似乎瞬间变得尖厉起来。
灰白的晨光顽强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城市从一夜风雨的浸泡中捞起。雨水顺着建筑外墙的玻璃无声滑落。
苏晚吟捻动黑曜石指环的动作停滞。洛伦佐带来的最新消息印证了猜测:王亮死了,“意外”身亡。
阴影中,洛伦佐的声音沉重:“凌家那人手脚利落,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巷子雨水冲刷后几乎不留下痕迹。但我们的人,在一处平时只倾倒厨余的临时垃圾堆放点深处,挨着桶边,翻到了这个……”一块被雨水泡得发胀、沾满油污的硬纸片被小心地推到矮几上。纸片上没有文字,只有一道用力刻划下、穿透纸背的炭笔痕—— **>!(一个尖锐的、指向明确的角形符号)
苏晚吟的目光从那道炭痕上抬起,越过窗棂,投向东边熹微的天光。冰冷的雨线在她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凝结。时间骤然倒流回宴会厅那混乱炸裂的一幕——熔岩蛋糕泼洒的前一瞬,杨曼莉迈出的那只脚,高跟鞋的尖锐鞋跟——那个由金属构成的锋锐角度!——正对准了苏宸模型上一个被他用特殊方法加固过的三角结构!
冰冷的弧线在苏晚吟唇角无声地延伸、凝固。
“呵……原来宋神仙的药没治好你被吓坏的魂……”
“一个端盘子的命……”
“一场‘意外’……”
“一个‘角’……”
零散的碎片在苏晚吟眼底碰撞、咬合,拼凑出指向某个阴冷角落的箭头。
城市中心,那栋象征财富的冰冷巨塔顶层。
陆琛将那张印有扭曲血字的纸条,轻轻放在凌墨霆面前巨大的红木桌案上。
纸条旁,还有一张被技术放大的宴会现场抓拍照片——清晰聚焦在杨曼莉被熔岩蛋糕袭击、惊惧后退的瞬间!照片的角落,清晰定格了她为了平衡身体、向前胡乱挥舞的手臂!那戴着硕大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向下方——在被打翻又被洛伦佐及时扶住的那杯熔岩蛋糕泼溅形成的黏稠痕迹旁,地板上赫然有一小块因混乱被踩踏、碎裂的三角龙模型的塑料部件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却完整无比的<△>角!
凌墨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铡刀,在血字纸条、染血的死亡编号和照片上那个微小的塑料三角之间无声地劈砍。窗外是雨后初霁的惨淡阳光。他修长的手指最终沉沉地点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数字组合上—— [02.178]。
城郊别墅里,窗明几净。
沈梦然姨姨小声哼唱着轻柔的摇篮曲。歌声里,苏宸紧绷的小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攥着布偶熊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沉沉睡去。稚嫩的小脸上残留的泪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城市的另一处高地。
苏晚吟站在高窗之前,风拂动她的几缕发丝。
洛伦佐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王亮名下所有账户信息己彻底排查过。在他‘意外’前五天,他姐姐的账户,突然收到一笔来自一家名为‘新艺贸易’公司支付的‘意外伤害险理赔款’,金额数目不小。这笔款项的支付流程异常快捷。而‘新艺贸易’,表面股东查无关联,但资金最终流向……与杨曼莉掌控的一家境外艺术投资品拍卖行的几个匿名买手有高度同步轨迹。”
冰冷的晨曦穿透窗玻璃,映亮了她眼底那片终于凝聚成实质的、名为复仇的利刃锋芒。
短暂的平静如同薄冰覆盖水面。城市表面的伤痕在朝阳下被熨帖抚平,而在水面之下,被惊醒的、游曳于各自洞穴的巨兽,己然彼此锁定了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