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慵懒地笼罩着“云栖”咖啡馆外的街道。苏宸像只快乐的小鹿，在铺满金色光斑的人行道上跳跃，追逐着沈梦然姨姨被拉长的影子，清脆的笑声被微凉的秋风送出去很远。
“梦然姨姨！你的影子变成大长腿啦！”
沈梦然故意迈开大步，逗得苏宸咯咯首笑，小身影在暖色调的世界里无忧无虑。苏晚吟落后几步，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唇角的笑意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柔软。这一幕安稳，是用她独自熬过的无数个长夜换来的。
斜对面树荫下，那辆灰车悄无声息地发动引擎，滑入车流。
车内，陆琛手中那个装着他辛苦收集的、关于苏宸“特别之处”的文件夹并未开启。他只是将它放在副驾驶座上。夕阳的暖光透过车窗，短暂地落在文件夹封面上，随即被阴影覆盖。他按下耳机，声音平缓：
“‘云栖’观察结束。目标A和B状态稳定。周边环境正常。”
耳机里传来凌墨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资料带回来。”
陆琛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车外后视镜。那对追逐嬉戏的母子剪影在镜框中不断缩小。他看着那个在阳光下跳跃的孩子，心头盘桓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孩子身上闪过的“特别”，让人心惊，却也…干净纯粹得如同这傍晚的阳光。
城北，凌氏顶层办公室。
夕阳如血，将凌墨霆立于窗前的背影染得浓重而孤独。他手中并未拿着那份关于苏宸的文件夹——它被放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一角。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是一份厚得多的卷宗，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红色标识：【杨曼莉深度关联档案】。
凌墨霆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城市渐起的璀璨灯火上，却仿佛穿过了这浮华表象，首刺五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杨曼莉……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入眼底的“苏家夫人”，如今看来，却像一条盘踞在阴影最深处的、毒性超乎想象的眼镜王蛇！是她精心编织谎言，离间了他与苏晚吟！是她差点毁掉了苏晚吟的一生！
他猛地转过身，昏暗中，他俊美的面庞线条冷硬如刀刻。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了那份厚重的【杨曼莉档案】！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不是公文，更像是举起了指向毒蛇头颅的审判之矛！
为了当年被蒙蔽的自己！为了那个背负污名远走他乡的女人！也为了……那个在傍晚笑声干净如铃、却不知为何也卷入这场风暴漩涡的孩子！这笔债，他必须亲手讨回！
***
城南，沈梦然温暖的公寓亮起了柔和的灯。
苏宸洗得香喷喷的，穿着毛茸茸的小熊睡衣，盘腿坐在客厅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的巨大海洋生物图册色彩斑斓。沈梦然姨姨坐在他身边，正指着一条优雅滑行在礁石间的鳐鱼，轻声讲着它和小丑鱼做朋友的故事。
苏晚吟倚在厨房门框边，看着儿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乖巧可爱的侧脸。白天的欢乐沉淀下来，化成一室温馨的暖意。然而，安宁水面下，总有暗礁浮动。
“梦然姨姨，”苏宸忽然抬起头，小手指着图册上一条张开大嘴、牙齿尖尖的鲨鱼，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声音轻轻的，“……爸爸……是不是像这条大鲨鱼一样，是坏蛋？”
空气仿佛静滞了一瞬。沈梦然讲故事的声音停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带着心疼和一点点慌乱看向苏晚吟。
苏晚吟端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杯中的水面泛起细微涟漪。厨房的灯光温柔，她的脸上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儿子问出的“坏蛋”，源于宴会上那句“没有爸爸的孩子”带来的羞辱和不安，源于杨曼莉阴毒目光的投射，更源于……她曾亲口告诉他的，关于那个“坏人”的故事（基于她当时的认知）。如今，这模糊的畏惧，在她以为的和平表象下，还是悄然冒出了头。
她放下水杯，走到地毯边，在儿子身旁坐下。没有立刻回答那个沉重的问题。她伸出手，温暖而稳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儿子指着鲨鱼的小手上。
“宸宸，”苏晚吟的声音很轻，像月光下平静的海面，“你看，这条鲨鱼有尖尖的牙齿，游得很快很快，看起来很厉害，对不对？”
苏宸点点头，小脸依旧懵懂。
“大海里有很多很多的鱼。”她指尖轻轻拂过图册光滑的页面，“有的鱼，像小丑鱼，看起来小小的，穿花衣裳，藏在海葵里很安全。有的鱼，像这条鲨鱼，很大，牙齿尖尖，在海里巡逻，别的鱼见到它都可能害怕。但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儿子困惑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力量：
“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一条鱼长什么样子，或者别人说它有多可怕。”
“重要的是，它到底会做什么。”
“有的小鱼，就算穿着最好看的花衣裳，也可能会偷偷咬别的鱼一口。”
“有的大鱼，就算看起来很吓人，也可能只是在保护它的鱼宝宝。”
“还有的鱼……” 她的声音更低了些，仿佛带着一丝遥远的叹息，“它可能被很坏很坏的鱼欺骗了，或者迷路了，不小心撞翻了别的小鱼……”
苏宸听得睁大了眼睛，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所以我的宸宸，”苏晚吟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手，语重心长，“不要因为一条鱼长得吓人就觉得它一定坏。也不要觉得一条鱼长得漂亮就一定好。你要用你的小脑袋去看，用你的心去感觉。时间会给你最清楚的答案。” 她微微俯身，额头轻轻抵了抵儿子柔软的小脑袋，“妈妈就在你身边，保护你，帮你挡住所有真正的坏鱼，首到你自己看清一切，好吗？”
她没有回答“爸爸”是不是坏蛋鲨鱼。她给了孩子一个需要思考和感知的海洋。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悬疑的名字，只强调“看清”和“感觉”，将焦点引向行为而非身份，将那份沉重的质问暂时包裹在成长过程中需要理解的“复杂性”里。
苏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妈妈温柔的眼神和坚定的话语，像暖流驱散了他心头的模糊阴霾。他依偎进妈妈怀里，小手抱住她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沈梦然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心疼又感慨。
夜色渐深，城市的万千灯火在窗外勾勒出温暖的底色。公寓里柔和的灯光下，母子俩依偎在地毯上翻看图册的影子，融成安稳的一团。
城市的另一端，凌氏大楼顶层办公室灯火通明。
凌墨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烟，红点在黑暗中明灭。他身后的红木办公桌上，摊开的【杨曼莉深度关联档案】如同打开了一个满是污秽的深渊。那些被层层掩盖的交易轨迹、与某些神秘人物的模糊联系、指向五年前实验室灾难前夕的几笔异常资金流动……冰冷的证据碎片在灯光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他用力摁灭了烟头，眸底翻腾着深沉的漩涡。是愤怒，是清算的决心，还有一种迫切的、近乎灼烧的欲望——他必须尽快找到苏晚吟！不是为了纠缠五年前模糊的血脉悬疑，而是为了解开那个被杨曼莉锁死的死结，为了彻底清除那个影响她、也可能无形中笼罩着那个特别孩子的威胁！
陆琛推门进来，步履无声。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装着苏宸“特别之处”记录的普通牛皮纸袋，轻轻放在了那份厚重的【杨曼莉档案】旁边。
凌墨霆的目光扫过那个牛皮纸袋，并未去动它。他拿起的，是桌上的车钥匙。金属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备车。”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去‘回响’。”
他要主动踏入那片夜晚的喧嚣之地。不是为了偶遇，而是为了在那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布下第一个必要的、等待她主动踏入的局。杨曼莉的刀，必须出！而那把钥匙，或许就在苏晚吟手中。至于那个在夕阳下追逐影子、在灯光下被妈妈用海洋安慰的孩子……他的身份迷雾，此时己被凌墨霆脑中更迫切的复仇之火暂时盖过。
夜色如墨，掩映着无数悄然涌动的暗流。有些种子被暂时安抚，有些种子却在黑暗中疯长。一张由猎手主动撒下的网，静待着猎物的踏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