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湖畔画廊”二楼。阳光慷慨地流淌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将顾清漪笼罩在一片暖金色的光晕里。她纤细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感。苏薇（苏晚）那句关于“破碎记忆”与“未来密码”的提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清晰地打破了顾清漪沉浸其中的艺术氛围。
顾清漪闻声，微微侧过脸。那双清澈如苏黎世湖水的眼眸，带着被打扰的轻微讶异，落在了苏薇身上。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她的目光平静，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审视，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扫过苏薇——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优雅得体的妆容，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以及那双看似带着困惑求知、深处却蕴藏着某种难以捕捉复杂情绪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只有悠扬的钢琴声和远处人群的低语。
“记忆？”顾清漪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她给人的感觉，清澈、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幅破碎镜面投影上，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下巴，一个思考时的小动作。“或许吧。但我更倾向于它是在呈现一种‘视角的暴力’。”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
“暴力？”苏薇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更深的困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她强迫自己将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女人，想象成一份冰冷的、名为“钥匙”的任务目标，而不是一个活生生、会思考、会感受的人。
“嗯。”顾清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投影中一块剧烈扭曲的镜面碎片上。“你看这些碎片，它们强行切割、扭曲了原本完整的景象。每一块碎片都固执地反射着它捕捉到的局部，却拒绝承认整体的存在，甚至试图用自己的角度去覆盖、否定其他碎片看到的真实。”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冷冽，“这不是简单的破碎和重组，而是…一种强行的、带有破坏性的视角垄断。它让观察者陷入混乱，甚至忘记了被切割前的原貌。”
她的描述，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苏晚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视角的暴力…强行的切割…忘记原貌…这不正是顾泽宇和林薇薇对她所做的一切吗？用精心编织的谎言碎片，切割、扭曲了她原本的人生，覆盖了真相，让她背负污名，在狱中苦苦挣扎，几乎忘记了阳光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共鸣混杂着尖锐的痛苦瞬间攫住了苏晚！她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杯壁几乎要嵌入掌心！伪装的面具下，真实的情绪如同暗流汹涌，几乎要冲破“苏薇”冷静的表象。她连忙低下头，借着欣赏作品的姿态掩饰瞬间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冰冷的深渊。
“视角的暴力…”苏薇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属于“苏薇”的、带着一丝恍然和钦佩的微笑，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这个解读…太深刻了。您对艺术的洞察力让人惊叹。艺术家想要表达的，往往比表面看到的复杂得多。”
她顺势自然地伸出手：“苏薇，‘启明资本’。主要关注新兴科技和数字艺术领域的投资潜力。”她报出了那个被精心编织的身份。
顾清漪的目光在苏薇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伸出自己白皙纤细的手，礼节性地轻轻一握：“顾清漪。很高兴认识你，苏小姐。”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感触感。她的目光在苏薇脸上再次停留片刻，那双清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快得如同错觉。“‘启明资本’…最近似乎在数字艺术NFT领域很活跃？我注意到你们对几个新锐艺术家的支持。”
苏薇心中微凛！顾清漪果然并非不谙世事！她对金融投资圈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一首在关注相关信息！傅承砚团队伪造的背景，必须经得起这样的试探！
“是的，”苏薇的笑容更加自信从容，这是“苏薇”这个身份应有的底气。“我们认为数字艺术和区块链技术的结合，正在重塑艺术品的收藏、流通和价值评估体系。这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蓝海。‘启明’致力于挖掘真正具有创新精神和时代价值的艺术项目，而不仅仅是追逐短期的资本泡沫。”她巧妙地避开具体案例，阐述理念，显得真诚而富有远见。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破碎镜面投影，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兴趣：“就像顾小姐刚才的解读，让我意识到，真正的价值往往隐藏在表象之下，需要穿透那些‘视角的暴力’，才能触及内核。这或许，也是我们投资需要具备的眼光？”
她将话题巧妙地引回艺术，并试图与投资理念挂钩，同时不动声色地奉承了顾清漪的见解。
顾清漪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阳光掠过湖面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她没有再深入探讨金融话题，反而顺着苏薇的话问道：“苏小姐似乎对这幅作品感触很深？刚才您提到‘破碎的记忆’和‘未来的密码’…能具体说说吗？”
来了！一个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问题！
苏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必须回答，既要符合“苏薇”的人设，又要能引起顾清漪的共鸣，还不能暴露任何真实的伤痛。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傅承砚提供的关于顾清漪被兄长排挤的背景信息。
“感触…”苏薇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营造出一种略带忧郁的思索感。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艺术触动的感性：“可能是我个人的一点联想。看到这些被强行分割的镜面，每一块都固执地映照着自己的世界，让我想到…生活中某些难以弥合的裂痕？或许是人与人之间的误解，或许是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她巧妙地用模糊的“裂痕”和“失去”替代了具体的痛苦记忆。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看向顾清漪，也看向那幅作品：“但艺术家似乎并未止步于呈现破碎。您看，这些碎片虽然各自为政，但它们反射的光线却在空间中交织、碰撞，形成新的、动态的光影图案。这难道不是一种…在破碎中寻找新的秩序，在混乱中指向未来的可能吗？就像…某种密码，暗示着破而后立的力量？”她将“未来密码”的解释引向了积极的、重建的方向，这应该符合顾清漪内心深处渴望摆脱过去、寻求新生的潜在心理。
顾清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明显变化，但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苏薇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波动——不是完全的认同，但也绝非排斥，更像是一种被触及心事的、带着探究的沉默。
阳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破而后立…”顾清漪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光影变幻的作品，仿佛在咀嚼其中的意味。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突兀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一个穿着香奈儿最新款套装、妆容精致、笑容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女人端着香槟走了过来。
“清漪！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呢！”女人声音娇嗲，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苏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位是…？看着有点面生呢。”她的笑容热情，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苏薇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女人靠近时，顾清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绷紧了一瞬，眼底那抹刚刚浮现的柔和迅速褪去，恢复了惯有的疏离。
“珍妮弗，”顾清漪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这位是苏薇小姐，‘启明资本’的合伙人。苏小姐，这位是珍妮弗·陈，本地艺术基金会的理事。”
“哦！‘启明资本’！最近风头很劲呢！”珍妮弗·陈夸张地挑眉，笑容更盛，主动向苏薇伸出手，“苏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幸会幸会！清漪很少在沙龙上主动和人聊这么久呢，看来苏小姐很有魅力啊！”她的话语看似恭维，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试探和某种…监视意味？
苏薇瞬间警铃大作！这个珍妮弗·陈，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她的热情过于浮夸，眼神里的探究过于明显！联想到傅承砚提到的顾泽宇在瑞士可能也有眼线，苏薇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是顾泽宇放在顾清漪身边的监视者之一！
“陈理事过奖了，”苏薇脸上立刻浮现出完美的社交笑容，与珍妮弗轻轻一握，姿态落落大方，“只是恰好和顾小姐对同一幅作品有些共鸣，多聊了几句。顾小姐的见解非常独到，让我受益匪浅。”她将话题引向顾清漪，同时暗示交谈的偶然性和艺术性，淡化其他可能。
珍妮弗的目光在苏薇和顾清漪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最终只看到苏薇无可挑剔的优雅和顾清漪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似乎有些失望，但笑容不减：“艺术共鸣最是难得！清漪，那边罗曼先生找你呢，好像是想聊聊你新系列作品参展的事？”
这是明显的支开。顾清漪眼神微冷，但并未反驳，只是淡淡地对苏薇点了点头：“苏小姐，很高兴和你交流。希望有机会再聊。”
“是我的荣幸，顾小姐。”苏薇也微笑颔首，态度无可指摘。
顾清漪在珍妮弗看似亲昵实则强硬的“陪伴”下转身离开。苏薇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融入人群的背影，脸上“苏薇”式的笑容缓缓收敛。
阳光依旧灿烂，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香槟杯里细密的气泡无声上升、破裂。
第一次试探接触，在监视者的干扰下被迫中止。顾清漪的反应模棱两可，既没有被明显打动，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她就像那幅镜面投影本身，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无数折射的碎片和难以揣测的光影。
而珍妮弗·陈的出现，如同一声尖锐的警报，提醒着苏晚（苏薇）：顾泽宇的阴影无处不在，苏黎世并非世外桃源。接近“钥匙”的道路，比她预想的更加危险和复杂。
傅承砚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加稳妥的切入点。一个能避开监视者，真正触碰到顾清漪内心那道“裂痕”的机会。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湖，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古老的建筑，也倒映着她此刻冰冷而坚定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