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铅字宣告“土法滤液”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丁一的灵魂彻底熄灭成灰烬。
>可当小豆子因排毒反应再次抽搐、口吐白沫时,
>丁一沾满污垢的手却死死攥紧了那瓶残留的浅黄色液体——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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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纸像一片沉重的、宣告死亡的铅灰色枯叶,覆盖在丁一那只布满污垢与细碎伤口的手上。病房里只剩下小豆子被惊吓后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以及小王和张大姐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那呜咽声低沉而绝望,如同被堵住了所有出口的哀鸣。
丁一仰面躺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每一次抽动都牵动着肺腑间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感觉不到。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和干涸的血痂,在粗糙的枕头上洇开深色的、肮脏的湿痕。他紧闭着眼,仿佛要将外面那个残酷的世界彻底隔绝。灵魂深处,只剩下那片被最高级别实验室结论彻底冻结的死寂荒原。灰烬。冰冷的,无边无际的灰烬。连小豆子那声脆弱的“药苦但甜”,此刻也变成了尖锐的嘲讽,在他空荡的颅腔内反复撞击、回荡,每一次都带来更深沉的钝痛。
十年观察免疫风险肾脏风险尘肺风险
这些冰冷的词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钉死了孙师傅指尖最后那点微凉的温度,钉死了那在孩子们血管里奔腾冲刷的浅黄色微光带来的所有狂喜与希望。原来那不是救赎的光,是缓慢渗入骨髓的、未来必然爆发的死亡阴影。他用命搏出来的,用孙师傅的命换来的,用孩子们此刻的“生”预支的,竟是这样一个深渊般的未来?
荒谬。巨大的、足以碾碎一切意义的荒谬感将他死死按在冰水里,无法呼吸。
护士紧紧抱着还在啜泣的小豆子,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用带着巨大悲悯和一丝恐惧的眼神看着病床上仿佛己经失去生气的丁一。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得可笑。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这具小小的、刚刚被从鬼门关拉回却又被命运钉上“高危”标签的身体。
小王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去撕毁那份飘落的报告。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喷着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嘶哑地低吼:“放屁!全是放屁!小豆子活过来了!那些孩子都在吐那些黑水!他们都在活过来!这怎么就是毒了?!实验室?实验室懂什么?!他们知道孙师傅是怎么死的吗?!知道丁工是怎么爬回来的吗?!”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突兀地炸开,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张大姐被他突然的爆发惊得一抖,随即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她伸出手,死死抓住小王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劝什么?能劝什么?那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们的心上。
丁一依旧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在泪水浸染下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蝴蝶最后无力的振翅。小王那绝望的嘶吼,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模糊而遥远。实验室的结论是冰冷的山,是绝对的科学铁律,他们的搏命、孙师傅的血,在这铁律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禁止使用。工艺终止。这判决己经落下。
就在这绝望的窒息感要将病房彻底凝固的瞬间——
“呜呃”
一声极其怪异、短促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骤然扼住了喉咙的呜咽声,猛地从护士怀里响起!
是小豆子!
护士惊骇地低头。
怀里那具小小的身体,刚才还因为惊吓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小豆子猛地向上挺了一下,瘦小的脊背瞬间绷成了一张绝望的弓!那张苍白的小脸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骤然涨成了一种可怕的、濒死的紫红色!深陷的眼球向上翻起,露出大片令人心悸的眼白!
“呃——呃呃——”
更加剧烈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暴力撕扯的抽气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小小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带着一种要将全身骨头抖散的恐怖力量!他细瘦的西肢如同折断的枯枝般疯狂甩动、踢蹬!
“豆子!豆子你怎么了?!”护士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双臂拼命用力想要按住这突然失控的小身体,却根本控制不住那癫痫般的狂乱力量!
“哇——!”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腥气的、颜色诡异的深褐色呕吐物,如同压抑了许久的黑色喷泉,猛地从小豆子大张的口中喷射出来!溅了护士一身!那呕吐物里,赫然混杂着丝丝缕缕尚未完全消化的、粘腻的黑色絮状物!
排毒反应!那浅黄色滤液带来的、剧烈的、将体内毒素强行吸附带出的排毒反应!它又来了!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凶险!
“医生!快叫医生!”张大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布满冻疮的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救命啊!医生!孩子不行了!”
小王也懵了,巨大的惊骇瞬间压倒了愤怒,他下意识想冲过去帮忙按住小豆子,却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体在护士几乎无法控制的怀抱里痛苦地扭曲、抽搐,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呕吐。那深褐色的、夹杂着黑丝的粘稠液体,不断地从他口鼻中涌出,糊满了下巴、脖子和胸前洗得发白的病号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酸腐中带着金属腥气的恶臭。
混乱!极度的混乱!
护士的哭喊,张大姐撞门的尖叫,小王粗重的喘息,小豆子那破风箱般濒死的抽气和呕吐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丧钟,疯狂敲打着病房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丁一依旧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
可那只被报告纸覆盖的、布满污垢的手,却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猛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狠狠抠进了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灵魂深处的灰烬,那被最高级别实验室彻底冻结的死寂冰原,被这近在咫尺的、撕心裂肺的濒死挣扎狠狠撼动!冰冷的灰烬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
小豆子在吐
吐那些黑色的、致命的毒!
那浅黄色的东西在起作用!它在救命!它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无比惨烈的方式,从死神的镰刀下抢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尽管它可能携带了未来十年、二十年后引爆的炸弹但此刻!此刻没有它,小豆子连下一秒都撑不过去!
冰冷的“严禁使用”禁令,与眼前这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惨烈的“救赎”画面,在丁一的意识深处,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轰然对撞!
“呃啊——!”
小豆子又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再次弓起,这一次的抽搐幅度更大,小小的头颅猛地向后仰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更多的深褐色呕吐物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刺眼的鲜红血丝!
“撑住啊豆子!医生!医生快来了!撑住!”护士哭喊着,声音己经完全变调,眼泪和汗水糊满了她的脸。她徒劳地用身体压住小豆子,却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头濒死挣扎的小兽,力量大得惊人。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值班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快!安定!吸痰器!准备静脉通道!快!”医生短暂的惊愕后立刻嘶吼起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病房瞬间被更加急促的脚步声、器械碰撞声和紧张的指令声填满。
混乱的中心,小豆子的抽搐没有丝毫减缓,反而因为身体被更多的人按住而显得更加狂躁和绝望。他小小的身体在几双成年人的手中徒劳地挣扎,每一次剧烈的抽动都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和呕吐。那翻起的眼白,紫红的小脸,嘴角不断涌出的秽物和血丝构成了一幅人间最残酷的炼狱图景。
丁一紧闭的眼皮在疯狂跳动。眼皮之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那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报告纸,不知何时己经被他无意识攥紧的手揉成了一团,纸页边缘刺破了他掌心的伤口,渗出的血丝和污垢混在一起,染红了那冰冷的铅字“严禁使用”和“十年观察”。
“哇——!”
又是一大口秽物喷出,小豆子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剧烈地抽搐骤然停止!整个身体软塌塌地向下瘫去!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不规则地起伏,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嗬嗬”声。那可怕的紫红色正从他脸上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带着灰败的青白。
“血压骤降!脉搏细速!快!肾上腺素!快啊!”医生的吼声带着破音的惊惶。
护士手忙脚乱地准备着药物。
死亡的气息,浓得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病房。张大姐在地,发出崩溃的嚎哭。小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里溢出压抑的呜咽,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时间都凝固的瞬间——
病床上,丁一沾满污垢、血渍和泪水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
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力量狠狠拽起!那动作幅度之大,扯得他胸前绷带瞬间渗出暗红的血色!肺部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栽倒!
但他没有倒下!
他布满血丝、被泪水浸泡得猩红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不再是空洞和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他根本没有看医生,没有看护士,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了——
钉在了他病床旁边那个简陋的床头柜上!
柜面上,静静地立着一个沾满污泥、瓶壁还残留着些许浅黄色痕迹的盐水瓶!
那里面,是那瓶被所有人遗忘的、从地狱般的实验室废墟里带出来的、仅存的“土法滤液”!是孙师傅用命换来的、被冰冷报告宣判了“死刑”的“毒药”!
也是此刻,唯一可能让小豆子再喘上一口气的东西!
“呃嗬”小豆子的喉咙里,那游丝般的气息正在迅速微弱下去。
丁一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含混不清的低吼!那只刚刚还无力垂落、被报告纸覆盖的手,此刻却像灌注了千钧之力,带着一种狂暴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挥出!
“啪嚓!”
揉成一团的报告纸被狠狠扫落在地!
那只沾满污垢、血渍、泪水,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带着一种仿佛要将虚空都抓碎的狠厉,五指箕张,如同铁钳般,死死地、精准地——
一把攥住了那个冰凉的、沾着污泥的盐水瓶瓶身!
瓶壁上残留的浅黄色液体痕迹,和他掌心干涸的血污、新鲜的伤口,瞬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瓶子被他攥在手里,那残留的、微弱的浅黄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缕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刺目的光。
丁一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胸腔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他死死攥着那个瓶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他仅剩的、摇摇欲坠的生命支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医生护士忙碌的背影,死死地钉在小豆子那张灰败的、正在失去最后一点生机的小脸上。
灵魂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烬,被这濒死的景象彻底点燃。不是希望的火,而是绝望的、焚尽一切的业火!冰冷的禁令在活生生的死亡面前,碎成了齑粉。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