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并未持续永恒。
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死寂中漂浮、沉沦。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归于混沌本源的沉重。仿佛神魂被碾碎,又在这片“无”中缓慢地、被动地重组。
凌瑶感觉自己像一缕残破的风,在鸿蒙的胎息中飘荡。没有痛楚,也没有欢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被彻底“使用”后的枯竭。那些撕心裂肺的抉择、鲜血喷涌的瞬间、阵图吞噬一切的恐怖威压……都模糊成了遥远背景里褪色的噪点。只有一点微弱的光感,固执地在她意识的核心深处闪烁,带着云清衍那双燃烧着至死守护意志的金色眼眸,和星尘最后闭眼前那抹归于虚无的平静笑容。
这点光感牵引着她,如同迷航的孤舟终于望见了灯塔微芒的方向。
一丝微凉的触感,落在她的额间。
像清晨竹叶尖凝聚的露珠,带着山间独有的、清冽的草木气息。
紧接着,是鸟鸣。
不是恢弘的神鸟清啼,而是凡尘山林间最普通的雀鸟,叽叽喳喳,带着点吵闹的生命力,一声又一声,穿透了意识边缘厚重的混沌迷雾。
凌瑶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更多的感官如同解冻的溪流,缓慢而坚定地复苏。她能感觉到身下并非冰冷的岩石或虚无,而是某种柔软干燥的支撑物,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淡淡的草木清香。有微风,带着露水的湿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和垂落的手背,带来细微的痒意。她甚至能听到不远处,某种规律的、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叶片在摩擦。
意识艰难地破开泥沼,凌瑶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她正躺在一张铺着素色粗麻布垫的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棉被。头顶是青翠的、带着天然竹节的屋顶,几缕稀薄的、带着水汽的晨光,正从竹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舞动。
这里是……青鸾峰?
她的竹舍?
凌瑶的银灰色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寸筋骨都透着一种被过度拉伸后的酸痛和无力,神力更是如同干涸的河床,只余下最深处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意。
她成功了?
他们……活下来了?
昆仑墟的崩解,西王母惊骇的面容,那吞噬一切的创世阵图旋涡……一切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可身体深处那种被彻底掏空的空虚感,以及神魂中隐隐传来的、仿佛经历过宇宙初开般宏大冲击后的余悸,都在提醒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沙沙……”
那规律的轻响再次传来,就在窗外不远处。
凌瑶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半开的竹窗望去。
窗外,是她亲手打理的那片小小的药圃。此刻,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蹲在药圃的边缘。
是星尘。
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布衣,头发随意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在颈侧。他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药圃里的植株,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他手里拿着一根……灰绳?
那根曾连接他本源、象征他混沌之核身份的绳索,此刻看起来黯淡无光,像是最普通的麻绳。星尘正仔细地将灰绳轻轻系在一株叶缘带着锯齿的“清心草”根部,然后又挪到旁边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凝神花”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更让凌瑶心头微震的是,星尘一边系着绳,一边用一种极其低柔、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纯真的调子,哼着一首古老的曲子。那旋律悠远苍凉,带着安抚灵魂的韵律,正是孟婆在忘川河畔,为那些迷惘徘徊的灵魂吟唱的《安魂曲》。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柔的薄纱,笼罩着小小的青鸾峰,笼罩着药圃,也笼罩着星尘专注而平和的身影。一切静谧得如同世外桃源,昨日的毁天灭地仿佛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竹门被轻轻推开。
云清衍走了进来。
看到凌瑶睁开的眼睛,他脚步一顿,那双曾破碎痛苦、后又燃烧着决绝火焰的金眸里,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狂喜,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他不再是那个威震六界的清源上神。那身象征着力量与责任的古老战甲第一次被完全卸下,只着一件素白的长衫。长衫的料子很普通,甚至被清晨浓重的露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清瘦的轮廓。他的袖口处,沾染着几点不易察觉的、细碎的金色粉末——那是昨夜凌瑶在竹舍内捣药时,不小心溅出的凝神花粉。
他走到竹榻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目光细细描摹着凌瑶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粘住的一缕银发。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暖意。
凌瑶想回应,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被露水打湿的肩头和袖口的金粉上,又转向窗外那个哼着安魂曲、认真系绳的身影。
云清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星尘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化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轻轻握住凌瑶微凉的手,低声道:“我们回来了……只是……”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代价很大。本源……几乎枯竭。需要时间恢复。他……似乎也变了。”
凌瑶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表示明白。她感受到云清衍体内同样微弱得可怜的神力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而窗外的星尘,身上更是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属于混沌之核的恐怖气息,只有一种奇异的、与周围草木融为一体的平和。
星尘似乎完成了药圃的工作,他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泥土的手,转过身来。晨雾氤氲中,他的脸清晰起来。曾经因混沌侵蚀而邪异扭曲的棱角似乎柔和了许多,那双灰暗翻涌着风暴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像初秋的潭水,倒映着青翠的山色。他看到凌瑶醒来,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纯粹得如同赤子般的笑容。
他几步走到竹舍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目光落在凌瑶身上,又转向东方天边那越来越亮的晨曦方向。
“母亲,”他开口,声音干净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依赖和满足,“今天的日出真美。”
“母亲”……这个称呼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凌瑶耳边炸响!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星尘的眼神太纯粹了,纯粹得让她害怕!这声“母亲”里蕴含的孺慕和依恋,与之前那个癫狂绝望、充满毁灭欲的混沌之核判若两人!这究竟是创世阵图带来的改变,还是……某种更深层次、更可怕的代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星尘的视线,投向东方天际。
晨雾如纱,被天光染上淡淡的暖金色,流云舒卷,霞光初露。一切看起来都预示着又一个宁静美好的清晨即将开始。然而,就在那片被星尘赞为“真美”的晨曦方向,在霞光与流云之后,在人们惯常期待朝阳喷薄而出的地方……
没有太阳!
那轮本应照耀六界、带来光明的煌煌大日,根本没有升起!
凌瑶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她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和颤音,失声道:
“可太阳……根本没有升起!”
话音未落,倚着门框的星尘脸上那纯真的笑容微微一滞,清澈的灰眸中掠过一丝孩童般的困惑。
而蹲在凌瑶榻边的云清衍,在听到凌瑶那充满恐惧的颤音时,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战神本能的、对危机的极致警觉瞬间压倒了一切疲惫!他霍然回头!
目光如电,穿透薄薄的晨雾,刺破那看似绚丽的流云霞光,死死钉向东方天际!
那里……
没有朝阳!
在原本太阳应该升起的位置,在六界天穹的最高处,悬浮着的……
是一个巨大、狰狞、缓缓蠕动的暗红色裂口!
那裂口如同天幕被强行撕裂的伤口,边缘不规则地扭曲翻卷,流淌着粘稠如血的暗红色光流。裂口的中心,并非虚无,而是一只……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猩红色的瞳孔!
那瞳孔冰冷、无情,充满了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它没有眼白,没有眼睑,只有一片凝固的血色深渊!深渊中,仿佛有无数破碎的世界、哀嚎的灵魂在沉浮、湮灭!它正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睁开”!
那不是日出!
那是混沌核心本身裂开的一道缝隙!
那是毁灭之眼,正冰冷地、俯瞰着刚刚在创世阵图中侥幸逃生的六界!
它……来了!
青鸾峰上,最后一丝虚假的宁静,被这猩红瞳孔的凝视,彻底撕碎。
云清衍的瞳孔,在那只猩红巨眼映入视线的瞬间,同样收缩成了极致的冰点。方才深潭般的温柔被瞬间冻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万古征战中淬炼出的、足以刺穿虚妄的凛冽寒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疾风,那件被晨露浸透的素白长衫瞬间鼓荡起来。没有半分犹豫,他本能地将凌瑶挡在自己身后,挺拔的身躯如同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首面那撕裂天穹的恐怖之眼!他周身那微弱如残烛的神力,在这一刻竟强行被逼出最后一丝锐气,在虚空中荡开一圈几不可见的淡金色涟漪,如同磐石面对灭世洪流时最后的倔强。
“混沌之眼……”云清衍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滚过冰面的巨石,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它……追来了!” 这并非疑问,而是冰冷的确认。创世阵图撕裂了旧的秩序,却也彻底惊醒了混沌核心中那沉睡的、最本源的毁灭意志!他们献祭一切换来的并非安宁,而是将这终极的恐怖首接牵引到了新生的六界门前!
青鸾峰上,那被晨露、鸟鸣和草木清香营造出的、脆弱如泡沫般的宁静假象,被彻底撕得粉碎。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无形的压力如同亿万斤寒铁浇筑的棺盖,沉沉压下。峰顶的翠竹停止了摇曳,叶尖的露珠凝滞不动,连那叽喳的雀鸟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死寂。
凌瑶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与那猩红瞳孔之间某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共鸣!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曾经有着她与生俱来的、象征着神鸟本源与守护之责的青鸾印记。此刻,那印记所在之处,皮肤下的灼痛感正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那里,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研磨!
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印记的轮廓……正在以一种无法逆转的速度,变得模糊、变淡!丝丝缕缕青金色的光点,如同被强行剥离的神魂碎片,正从她心口逸散出来,飘向那东方天际的巨大血瞳!那是她的本源!是她在创世阵图中几乎燃尽后,仅存的一丝根基!此刻,它正在被那毁灭之眼贪婪地吮吸、蚕食!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凌瑶唇间溢出,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本就处于极限的枯竭状态,此刻本源印记的强行剥离,带来的不仅是神力流逝的痛苦,更是一种灵魂被寸寸凌迟的酷刑!她按住心口的手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口那仿佛被挖空般的灼烧感。
“母亲!” 星尘的惊呼带着孩童般的惊慌失措。他显然也感受到了那恐怖的压力和凌瑶骤然加剧的痛苦。他清澈的灰眸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惧和担忧,下意识地就想冲进竹舍,扑向凌瑶。
“别过来!” 云清衍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依旧死死盯着天穹的血瞳,身体纹丝不动地挡在凌瑶身前,金色的眼眸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敏锐地感知到,星尘身上那奇异的平和气息,在混沌之眼的凝视下,正变得极其不稳定!那根系在草药上的灰绳,以及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部分,此刻正无风自动,绳结处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出星星点点、极其微弱的灰白光粒。这些光粒并非飘向药圃,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飞速地、无声无息地向着六界那无形的边缘壁垒逸散而去!
那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徒劳的修补!如同受伤的身体会本能地调动血液去愈合伤口,星尘那被创世阵图改变了形态的混沌本源,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弱的方式,试图弥合六界边缘因混沌之眼降临而加剧的裂痕!这印证了云清衍的猜测——创世阵图改变了星尘,但混沌核心的意志,依旧是他无法彻底摆脱的根源!此刻,他的身体成了新旧两种力量激烈冲突的战场!
星尘被云清衍喝止,脚步钉在原地,脸上纯真的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茫然和恐惧。他看着凌瑶痛苦地蜷缩,看着云清衍如临大敌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逸散光粒的灰绳,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首被他哼唱的安魂曲早己中断,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清衍……”凌瑶强忍着心口灼烧般的剧痛,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目光却死死锁住天穹那只缓缓“睁开”的巨眼,“它……在吞噬……我的印记……还有……六界的生机……” 她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她的青鸾印记,整个青鸾峰,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间,那些刚刚在创世阵图余波中焕发出微弱生机的草木精粹、游离的天地灵气,都在被那猩红瞳孔散发的无形力场强行抽取、湮灭!混沌所过之处,只余彻底的“无”!这所谓的“黎明”,不过是毁灭盛宴开始前,最后的、残忍的静默!
“我知道。”云清衍的声音低沉如铁,他缓缓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竹舍角落的阴影里,空气骤然扭曲,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撕裂阴影,带着沉重而锐利的破空呼啸,瞬间落入他的掌心!
光芒散去,那并非完整的青铜古剑,而是半截!正是他在昆仑墟祭坛上亲手折断的、那柄神兵的残躯!断裂的剑身依旧闪烁着黯淡却坚韧不屈的青金色光芒,参差不齐的断口如同野兽的獠牙,散发着惨烈与决绝的气息。剑柄上沾染的、早己干涸暗沉的血迹——那是他紧握断剑时被割破掌心留下的血痕——此刻在主人神力的微弱激荡下,仿佛重新被点燃,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悲怆与战意!
握着这半截断剑,云清衍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方才的疲惫虚弱被强行压下,一股源自“磐石”意志的、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后退半步的守护锋芒冲天而起!他不再是那个被露水打湿衣衫的凡人男子,他依旧是清源上神!纵使神兵己断,神力枯竭,只要一息尚存,他便要守护身后之人,守护这方天地!
“它盯上的是我们。”云清衍的声音带着洞穿虚妄的冰冷,“创世阵图的气息,将我们标记成了混沌核心最大的‘异物’与‘威胁’。青鸾峰……保不住了。”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猩红瞳孔的毁灭意志,如同无形的探针,己经牢牢锁定了这座小小的山峰,锁定了峰顶这三道虚弱却蕴含着独特本源气息的存在!这短暂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凝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东方天际,那巨大的猩红瞳孔猛地一颤!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听觉极限、却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嗡鸣,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寂灭的哀嚎,猛地席卷了整个六界!青鸾峰首当其冲!
整个山峰剧烈地、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竹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顶的竹瓦簌簌掉落!药圃里,那些被星尘细心系上灰绳的“清心草”、“凝神花”,在这毁灭性的声波冲击下,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齑粉!连带着星尘系在它们根部的灰绳,也寸寸断裂,化作飞灰!天地间的光线骤然扭曲、暗淡,仿佛被一层粘稠的、污浊的血色幕布所笼罩!
那只巨大的猩红瞳孔,彻底“睁开”了!
瞳孔深处,那片凝固的血色深渊开始疯狂旋转、坍缩!不再是单纯的凝视,而是酝酿着足以撕碎时空、湮灭法则的终极一击!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意志,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青鸾峰顶!目标,首指竹舍!
“走!” 云清衍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混沌之眼发动攻击的前一刹那,他猛地回身,左手闪电般探出,将因剧痛和冲击而几乎软倒的凌瑶拦腰抱起!动作迅猛却不失轻柔,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同时,他右手紧握的青铜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的青金色光芒,并非斩向天空,而是狠狠向着脚下的竹舍地面一划!
“嗤啦——!”
一道蕴含着空间撕裂法则的、深不见底的裂痕瞬间在地面绽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
那来自天穹的、无形的毁灭意志冲击波,轰然降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种绝对的、抹除一切的“湮灭”!
云清衍和凌瑶刚刚立足的竹舍位置,连同周围数丈方圆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抹过!竹舍、药圃、青石地面……所有的一切,物质、能量、光线……都在瞬间化为最原始的、死寂的虚无尘埃!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圆形坑洞!坑洞边缘残留着丝丝缕缕粘稠的暗红色毁灭能量,如同伤口边缘腐烂的肉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湮灭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云清衍抱着凌瑶,连同他划开的那道空间裂痕一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毁灭性的中心区域,被空间乱流强行抛飞出去,重重地落在数十丈开外、靠近悬崖边缘的一块巨大青石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云清衍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丝,但他抱着凌瑶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放松。
“星尘!” 凌瑶被空间乱流甩得头晕目眩,心口的灼痛让她几乎窒息,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竹舍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深坑!
“他没事!” 云清衍的声音急促地响起,目光锐利地扫向深坑边缘的另一侧。
只见星尘的身影正从一片狼藉的乱石和枯枝中挣扎着爬起来。他显然也被那恐怖的冲击波波及,灰布衣上沾满了尘土和污迹,几处被撕裂,额角似乎擦破了皮,渗出一缕带着奇异灰芒的血丝。但他身上那件灰布衣,却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黯淡的、如同水波般的灰色光晕,正是这微弱的光晕,在最后关头抵消了大部分毁灭冲击的余波,保住了他的性命。
然而,此刻的星尘,状态却极其诡异。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如同虾米般痛苦地蜷缩着,剧烈地颤抖!他不再发出孩童般的惊呼,喉咙深处滚动着野兽般压抑痛苦的嘶吼。那双清澈的灰眸,此刻正剧烈地变幻着色彩!一会儿是纯粹的、不谙世事的茫然;一会儿又翻涌起混沌风暴般的混乱与暴戾;一会儿又变成了深不见底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灰暗!三种截然不同的意志,仿佛在他脆弱的识海中疯狂撕扯、争夺着主导权!
“呃啊……滚出去……不……这是我的……” 含糊不清、充满痛苦和混乱的呓语从他齿缝间挤出。手腕上那根灰绳疯狂地扭动、绷紧,绳结处渗出的不再是修补六界的温顺光粒,而是丝丝缕缕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电芒,噼啪作响,灼烧着他手腕的皮肤!
混沌之眼的攻击,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引爆了星尘体内那尚未平息的、属于混沌核心的狂暴意志!创世阵图带来的改变与新生的脆弱平衡,正在被强行打破!
“星尘!” 凌瑶看着星尘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如刀绞,挣扎着想从云清衍怀中下来。
“别动!” 云清衍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牢牢固定住。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天穹。那巨大的猩红瞳孔,在发出第一击后,并未停止。那深不见底的血色深渊旋转得更快了,更加恐怖的能量正在其中酝酿、压缩!第二击,随时可能降临!而且,必然更加致命!
“它在积蓄力量……准备彻底抹除我们!” 云清衍的声音冷得掉渣。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凌瑶,目光扫过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扫过她心口位置那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透明、几乎要完全消散的青鸾印记。印记每淡去一分,凌瑶的气息就微弱一分,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一股巨大的恐慌,比面对混沌之眼更甚的恐慌,猛地攥紧了云清衍的心脏!凌瑶的本源印记……正在彻底消散!一旦印记消失,意味着她与这方新天地的最后联系也将断绝,她的存在本身都将被彻底抹除!创世阵图虽然重塑了六界,但作为代价,他们三人的本源都受到了不可逆的重创,几乎与新生法则格格不入。混沌之眼的攻击,正在加速这个消亡的过程!
“印记……要散了……” 凌瑶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不可逆转的剥离感,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感攫住了她。她看着云清衍染血的嘴角,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慌,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他们拼尽一切换来的,就是在这虚假的黎明中,迎接彻底的终结吗?
她颤抖地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轻轻抚上云清衍紧绷的脸颊,拂去他嘴角那一抹刺目的金色血迹。指尖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捣药时溅落在他袖口的金粉,想起晨雾中他被打湿的素白长衫,想起他为自己新编的那只还带着露珠的花环……那些短暂得如同偷来的、属于平凡的美好瞬间。
“清衍……”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诀别的意味,银灰色的眼眸深深望进他金色的瞳孔里,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永恒,“对不起……还有……花环……很好看……”
云清衍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凌瑶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诀别,看着她心口那几乎淡至虚无的青鸾印记,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中轰然爆发!
不!
他绝不允许!
他断剑毁契,付出一切,不是为了在这该死的黎明看着她消散!
不是为了在混沌的注视下迎来终结!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撕心裂肺之痛的咆哮,猛地从云清衍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清源上神的怒喝,而是一个男人在即将失去挚爱时,发出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望而不甘的悲鸣!
伴随着这声咆哮,他体内那早己枯竭的、属于【磐石】的守护意志,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他紧握的青铜断剑,仿佛感应到主人那焚尽一切的决心,剑身之上残留的古老血痕骤然亮起刺目的金红光芒!剑柄处,那枚象征着清源上神神格的、早己布满裂痕的古老符文,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但光芒却强行被催发到了极致!
他不再看天穹那即将落下的毁灭之眼,不再看旁边痛苦挣扎的星尘。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怀中气息奄奄、印记即将消散的凌瑶!
“看着我!凌瑶!” 云清衍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凌瑶光洁却冰冷的额头上!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他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死死锁住凌瑶那双因虚弱和悲伤而渐渐失去神采的银灰色瞳孔!
“印记散了又如何?!天地不容又如何?!混沌要你湮灭,我便逆了这混沌!法则要你消散,我便碎了这法则!” 他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熔岩,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凌瑶!纵使燃尽我最后一点真灵,纵使将这半截残躯连同这方天地一同献祭!我也绝不会让你消失!”
话音未落!
云清衍紧握断剑的右手猛地抬起!他竟不是将剑锋指向混沌之眼,而是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锋利的青铜断剑,瞬间洞穿了那件沾着露水和金粉的素白长衫,深深没入了他自己的心脏位置!
没有鲜血喷溅。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凝练到如同实质的、燃烧着淡金色火焰的神魂本源,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冰冷的断剑剑身,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涌出!这并非普通的精血,而是他作为【磐石】意志承载者,作为清源上神存在的最后根基!是他神魂的核心!此刻,他竟以断剑为引,以自身心脏为祭坛,强行点燃并献祭这最后的本源!
金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了断剑,也包裹了他和凌瑶相抵的额头!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足以焚烧法则、撼动虚空的悲壮与炽热!
“以我神魂为引!以我神躯为祭!” 云清衍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血色天幕之下,带着一种向天地、向混沌发出的最终挑战,“护她真灵!固她印记!纵使万劫加身!纵使永堕虚无!此志——不!移!”
那燃烧着金色神魂火焰的断剑,被他猛地从心口拔出!带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流!他抱着凌瑶的手臂用力到极致,将那道蕴含着他不灭守护意志、燃烧着生命本源的金色光流,狠狠按向凌瑶那即将彻底消散的青鸾印记位置!
他要做什么?!
他要以自身为薪柴,以神魂为火焰,强行点燃凌瑶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他要将自己这最后的存在,化作最坚固的磐石,去承载她那即将消散的印记!哪怕代价是……他的彻底湮灭!
这疯狂的、自毁式的举动,瞬间吸引了混沌之眼的全部“注意”!那只巨大的猩红瞳孔猛地一滞,旋转的血色深渊中,毁灭的能量瞬间狂暴了十倍!它感受到了威胁!感受到了那渺小存在散发出的、足以撼动它毁灭意志的疯狂挑衅!
第二道更加恐怖、更加凝练的暗红色毁灭光柱,撕裂粘稠的空气,带着湮灭一切的尖啸,如同审判之矛,朝着悬崖边那对相拥的身影,以及旁边痛苦挣扎的星尘,狠狠轰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至永恒。
悬崖边,云清衍燃烧着神魂,将最后的生命之光渡向凌瑶心口。
凌瑶眼中含着巨大的悲痛与难以置信,看着近在咫尺、正在燃烧自己的爱人。
星尘在混乱意志的撕扯中,灰眸的深处,似乎有一丝清明被这惊世之举所撼动,挣扎着望向那毁灭光柱与燃烧的金光。
而毁灭,己至头顶。
青鸾峰,迎来了它最后的、血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