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中心医院,中心医院急诊科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人来人往的嘈杂,扑面而来。
江琪背着妹妹,江父江母一左一右护着,三人脚步匆匆,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愤怒,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女孩尾随其后,步履匆匆。
江琴伏在姐姐背上,额角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干渴和虚弱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只能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医生!医生!快看看我女儿!”江母带着哭腔喊道。
预检台的护士看到江琴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狰狞的伤口,立刻意识到情况紧急,迅速安排他们进入诊室。
诊室里,苏尽城刚结束一个病人的问诊,正低头整理着手中的一份纸质档案——那是他上午费了些周折才从尘封的档案库里调出来的,七年前江琴产后高烧入院的急诊记录。记录很简略,但“产后41℃高烧持续72小时,婆家坚持在家服用过紧急退烧药,捂汗两天未果,娘家人探亲发现意识模糊,陷入昏迷,紧急送往医院急诊急救,建议及时转院。”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都这个年头了,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产妇!高烧!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第一时间送医院治疗吗?
他往后翻了几页,赫然发现还有更令人心惊的档案记录——江琴7年前生产的妇产科记录!
同样简单的文字,“2015年10月30日晚,暴雨,产妇江琴入院,22岁。半夜阵痛发作,无家属陪同,31日早9.30分,进手术室,顺产发现胎位不正后,女方婆家拖延剖腹产时间,延误手术一小时,后娘家人赶到签署手术同意书,顺转剖。手术时间6小时。”
一个个苏尽城熟悉无比的汉字,却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心头沉重。他正思考着如何进一步追查当年转院后的详细病历,诊室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护士帮忙推开苏医生半掩着的门,“苏医生,有急诊!”
江琪小心翼翼的把江琴放到诊室的病床上,“医生!快!”江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苏尽城抬起头,目光瞬间定格在被江琪放在诊床上的女人身上。她的身上似乎还穿着那天颁奖典礼上的颜色鲜艳但款式老气的连衣裙,只是感觉裙子更宽松了。那张苍白、虚弱、带着明显伤痕的脸……
——正是他上午在档案照片上看到的江琴!只是照片上的人虽然病容憔悴,眼神却还带着对生的渴望,而眼前的女人,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有额角那红肿结痂、还沾着烟灰污迹的伤口,诉说着非人的折磨。
苏尽城的心猛地一沉。照片和真人重叠,上午档案里的疑点瞬间涌上心头。他迅速收敛心神,职业素养让他立刻进入状态。
“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他一边快速戴上手套,一边询问,目光锐利地扫过江琴额头的伤口,又注意到她干裂的嘴唇和极度虚弱的状态。
“医生,我女儿被她丈夫打了!头撞在茶几上!还被他们关在杂物间里三天,不给吃不给喝!”江母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控诉着。
“不止是头!”江琪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医生,你看看她身上,肯定还有其他伤!她之前就受过很多罪,昏迷了五年才醒,现在又被他们这样虐待!”她说着,轻轻掀开江琴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几处的淤青和抓痕。
苏尽城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小心地检查江琴额角的伤口,伤口边缘红肿,有轻微感染迹象,烟灰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
他示意护士准备清创工具,同时快速问道:“除了头部撞击,还有没有其他不适?头晕?恶心?有没有呕吐?”
江琴的意识有些涣散,但医生的询问让她努力集中精神。她微微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嘶哑的气音说:“渴……饿……头晕……”
“先给她补充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苏尽城立刻对护士吩咐道。他一边动作轻柔地为江琴清理伤口、消毒,一边继续询问江琪:“你说她被关了三天?具体什么情况?为什么关她?”
江琪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将最近几天江琴被蔡建殴打、关禁闭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包括蔡建用朵朵威胁江琴,以及江家人上门要人时发生的冲突。
“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虐待……”苏尽城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处理过不少家暴案例,但像这样恶劣的,也属罕见。他不由得又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份七年前的病历记录——拖延送医,延误手术……历史似乎在以更残酷的方式重演。
“医生,我女儿七年前也是产后高烧,差点没命!就是被他们蔡家耽误的!”江母在一旁哭诉,七年前的噩梦仿佛重现,“她昏迷了五年啊!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聋了,说话也困难……他们怎么还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41度?”苏尽城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江母,“您确定吗?当时是在哪里看的?有没有病历?”
“确定!千真万确!”江母用力点头,“当时在我们就是在你们这里来急救的,量的体温就是41度,后来紧急转到A城……病历……病历应该都在A城医院……”
苏尽城的心跳加速了。七年前的急诊记录上,体温记录是41.℃,与江母所述吻合!而拖延送医的家属,正是蔡婆子!正是他和朋友在前不久的颁奖典礼上见到的蔡家人!他上午的怀疑,此刻得到了女方家属的侧面印证!
他一边继续手上的清创缝合工作(伤口需要缝合两针),一边沉声对江琪说:“你妹妹的情况,除了头部外伤和严重脱水、营养不良,可能还存在其他软组织挫伤。我建议报警,并且申请伤情鉴定。她额头这个伤口,还有烟灰灼烫的痕迹,以及非法拘禁的事实,都是非常有力的证据。”
“报警!我们一定要报警!”江父在一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这次绝不能放过那畜生!”
“对!报警!”江琪也坚定地说。
苏尽城点点头:“好,我让护士帮你们联系警方和法医过来做鉴定。另外,”他看向病床上闭着眼睛,因为缝合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江琴,“等她情况稳定一点,最好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包括神经系统的评估。她之前有昏迷史,听力语言障碍,这次又遭受这样的创伤,需要系统评估一下。”
苏尽城又对一旁的护士说:“帮他们送患者到留观室。”护士点点头,示意江家人跟着她。
他们推着病床,刚在留观室安顿好。
虚掩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是朵朵!她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穿白衣服的护士在给她打针,吓得小脸发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不敢进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
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缴费事宜,便将生理盐水挂在房梁的金属挂钩上,便离开了。
江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女儿担忧害怕的眼神,她招招手,朵朵就一步步的走到她跟前。她心中一痛,努力想对女儿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虚弱和疼痛,笑容显得无比苦涩。
江琪看着虚弱的妹妹和脸色发白的侄女,眼眶也渐渐红了,她不忍的别过脸。
江父此时己经去缴费了,江母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泪流满面,她拉过朵朵,抱在怀里,轻声的哄着她,“朵朵,我是外婆!妈妈身体不舒服,在打针,朵朵乖乖的,让妈妈睡一觉好不好?”
朵朵对这个慈祥的妇人有一种不自觉的亲近感,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外婆,然后点点头不说话,就那么乖乖的坐在外婆怀里。
“我来联系林咪,妈,你照顾着妹妹。”江琪刚要走,就被江琴一把抓住手腕,她回过头,就看到江琴艰难的用扯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她,“姐,项链……有证据……”
江琪接过项链,想着妹妹的遭遇,终于有证据了!她握紧手心的项链,重重的朝着江琴点头。
苏尽城在诊室也注意到了刚才站在门口的小女孩,他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看着病床上伤痕累累的母亲和门口惊恐无助的女儿,这位见惯了生死的急诊医生,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
他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消息发给上午帮他查档案的老张:【老张,再帮我个忙,查一下七年前江琴从我们急诊转走后,在A城XX医院住院期间的详细病历,尤其是关于她高烧原因、昏迷诱因以及后续治疗的所有记录!越快越好!急用!】 他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来揭开这跨越七年的残酷真相。
很快苏尽城就收到了回复。【兄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咱们医院的档案我能查,这A城医院的我上哪查去啊?】
【你认识的朋友多,帮忙想想办法,这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呦,你苏尽城的人情可不好欠啊,但这事我是真没办法。再说,一个和你不相关的人,你查这些干啥?你不如找病人家属首接问可能还快一点!】
苏尽城看到回复,瞬间眼前一亮,问家属?这家属不就在这呢!
他收起手机,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留观室走去。他不知道要怎样向江家人解释他的莽撞和多管闲事,但心里却隐隐觉得,江家人或许不会拒绝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