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比死苍蝇还膈应人的黑点,死死卡在钥匙齿缝里,像颗钻进肉里的毒瘤。外头震天响的“1:1.5!现金补偿!”还在往我耳朵里灌,可刚才那股子烧得我浑身发烫的狂喜,被这玩意儿硬生生冻成了冰坨子,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又冷又恶心。
灰夹克!祖宗!
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黏糊糊地糊着刚被狂喜蒸出来的热气,冰火两重天,激得我牙关都在打颤。这狗日的玩意儿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偷协议单的时候?还是更早,在我跟眼镜蛇那仨杂碎周旋的时候,那条毒蛇一样的影子就贴着我,把这鬼东西悄没声地塞进了我的命根子里?
外面人声鼎沸,狂喜的浪潮隔着薄薄的门板都能把我掀翻。我的三套学区房!我的几百万现金!全他妈拴在这串破钥匙上,也拴在那张被灰夹克攥在手里的破纸上!
不行!不能慌!林晚,你他妈给我支棱起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劣质泡面混合灰尘的馊味呛得我肺管子疼,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钥匙还在手里,协议房还在那儿,拆迁公告白纸黑字贴满了墙!灰夹克想用这粒脏东西吓唬我?想让我像个傻逼一样缩在这鸽子笼里等死?门儿都没有!
想听?想监视?
行!老娘让你听个够!
我眼睛发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目光在逼仄昏暗的小屋里疯狂扫射。桌上,昨晚吃剩的半碗米饭还扣在油腻的搪瓷碗里,早就凉透发硬,结了一层难看的米壳子。就它了!
我扑过去,一把抓起那碗剩饭,黏糊冰凉的感觉糊了一手。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钥匙串,尤其捏着那把卡着黑点的协议房钥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把它按进那坨冰冷黏腻的剩饭里!用力地、死命地往里摁!粗糙的米粒摩擦着钥匙冰冷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不管那黑点是什么玩意儿,是窃听器还是定位器,现在,给我闷死在这碗馊饭里!憋死你!
做完这一切,我像丢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把那碗糊着钥匙的剩饭“哐当”一声砸在墙角。钥匙黄铜的光泽被黏糊的米粒糊住,那粒黑点彻底消失在白色的黏腻之下。
管用不管用不知道,但至少,能顶一阵!赌一把!赌这玩意儿需要空气或者怕被糊死!
时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协议单被灰夹克捏着,老赌鬼那边随时可能听到风声!拆迁公告一贴,整个东风里就是烧开的油锅,一丁点火星子就能炸翻天!必须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协议房彻底变成我的!白纸黑字,红章钢印,死死钉在产证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兴奋,是搏命前的孤注一掷。我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屏幕裂成蛛网的破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冰凉的汗沾在屏幕上,滑腻腻的。翻出那个备注着“老赌鬼张瘸子”的号码——这还是当初签协议时,怕他耍赖,硬逼着他存的。
拨号!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长音,每一声都像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快接!快他妈接电话啊!
“嘟…嘟…”响了七八声,没人接。
我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老东西!又他妈窝在哪个犄角旮旯赌得昏天暗地了?再拨!
还是漫长的“嘟…嘟…”,然后,一个冰冷的女声毫无感情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操!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不接?这老东西平时为了借钱,电话打得比催命鬼还勤!拆迁公告贴得满世界都是,筒子楼都他妈快被欢呼声掀翻了,他聋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条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紧了我的心脏。灰夹克…钢厂…老赌鬼…这几个词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碰撞。
不行!不能等!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他!
我像根被点燃的炮仗,“噌”地冲到门边,一把拽开插销,老旧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瞬间涌了进来,几乎要把我淹没。狭窄的楼道里挤满了狂喜的人群,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互相拍打着、叫嚷着,脸上是做梦一样的狂喜。
“让开!都他妈让开!”我像条滑溜的泥鳅,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用胳膊肘和肩膀硬生生在人缝里往前挤,嘴里吼着,声音嘶哑得吓人。有人不满地回头瞪我,可对上我那双烧得通红、带着豁出去狠劲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让开了点道。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张瘸子家!三楼!最里面那间!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狭窄陡峭、堆满杂物的楼梯。三楼过道里相对人少些,但那股子狂热的气氛丝毫没减。我冲到最里面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得不成样子的铁门前。
砰砰砰!砰砰砰!
我用尽全身力气砸门,拳头砸在冰冷的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我指骨生疼。
“张瘸子!开门!张瘸子!!”我扯着嗓子吼,声音在嘈杂的楼道里都有些劈叉。
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连点走动的声响都没有。
砸门声引来了旁边几户探头探脑的目光,带着疑惑和被打扰的些许不满。我不管不顾,继续发疯似的砸。
“张瘸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有急事!!”我吼得喉咙发痛,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得我喘不过气。
还是没动静。
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我猛地停下砸门的手,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话。没有电视声,没有咳嗽声,没有老赌鬼输钱后惯常的、烦躁的踱步声,甚至连鼾声都没有!
他不在家?
怎么可能!这老东西除了赌,平时根本不出门!拆迁这么大的事,他比谁都该在家!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进我的脑子——灰夹克!他不仅偷了协议单,他是不是……己经找过张瘸子了?!甚至……更糟?
我浑身发冷,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铁门上冰凉的锈迹,指甲缝里塞满了褐红色的碎屑。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猛地转身,像头发狂的野兽,冲到隔壁那扇半开的门前。一个头发花白、正倚着门框看热闹的老太太被我吓了一跳。
“刘奶奶!”我喘着粗气,眼睛红得吓人,声音又急又冲,“看见张瘸子了吗?今天!就刚才!看见他没?”
老太太被我吓着了,往后缩了缩,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惊疑:“张…张瘸子?他…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啊!”
出去了?!
“去哪儿了?您看见没?”我往前逼近一步,语气急得不行。
“哎哟,这我哪知道啊!”老太太摆着手,“就看见他…好像…好像挺急的,夹着个破包,匆匆忙忙下楼去了…那会儿天还没大亮呢!对,对!天蒙蒙亮那会儿!”
天蒙蒙亮?!
那不就是我被眼镜蛇堵在筒子楼门口,灰夹克趁乱摸走协议单的时候吗?!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张瘸子天不亮就出门?匆匆忙忙?他平时睡到日上三竿都叫不醒!除非……
除非有人约他!或者…逼他!
协议单在灰夹克手里…张瘸子这个时间点失踪……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那股被掏空般的窒息感。
完了。协议单没了,产权人失踪了。
我那三套学区房,那几百万现金……像一场被戳破的七彩肥皂泡,“啪”地一声,在我眼前炸得粉碎,只剩下冰凉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那碗馊饭里的钥匙,仿佛成了最大的讽刺。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疼唤回一丝理智。不行!不能就这么认栽!张瘸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协议白纸黑字签了,摁了手印!就算他躲起来,这房子,法律上……
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口头协议,没过户,产证名字,还是他张瘸子!
拆迁办只认产证!只认红本本上的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我弯下了腰,眼前阵阵发黑。外面的喧嚣,那些狂喜的尖叫、激动的哭嚎,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疯狂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的崩塌。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肮脏的水泥地上。绝望像黑色的淤泥,一点点将我吞噬。
就在这灭顶的黑暗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的时候,裤兜里那个裂了屏的破手机,突然又嗡嗡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短信。
屏幕在昏暗的楼道光线里亮起一片惨白的光,映着我煞白的脸。
一个极其陌生的号码。
只有一行字,冷冰冰地躺在屏幕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张瘸子在我这。想见人,拿钥匙来换。东风里后巷,废品站。一个人。别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