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正在变成一种奢侈品。
沈默的肺,像一块被烧红的、正在收缩的焦炭,每一次徒劳的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黑暗,正从他视野的边缘,像潮水一样,无情地漫延过来,试图吞噬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他的身体,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地勒紧。
他知道,那是头顶那盏吊灯里,某个属于他的“倒影”,正在用头发,拼命地勒住自己的脖子。
他看到,不远处的林婉,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鲜血,正从她的七窍中,缓缓地渗出,在黑色的海水中,拉出一道道妖异的、转瞬即逝的红线。镜子里的某个“她”,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着她的大脑。
而苏晓晓,那个一首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胸口上插着一把本不该存在的、属于林婉的手术刀,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正在一点点地,失去所有的光彩。
王猛,则像一块被丢弃的石头,正在沉向那片更深、更黑暗的、代表着永恒死寂的深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们就像是被蛛网黏住的、可怜的飞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看不见的蜘蛛,用他们自己的倒影,将他们一点一点地,吸干,吞噬。
可就在这无边的、冰冷的绝望之中,沈默那双因为缺氧而开始涣散的瞳孔里,却倒映着一幅别人看不见的、截然不同的画面。
他看到了那些水晶镜面上,缠绕着的一股股独立的、充满了“杀意”的、淡红色的怨气。
他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倒影”,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一个个独立的、穿上了他们“皮囊”的溺死怨魂。
最后,他看到了那个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无声童谣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他看到了她身上那股庞大的、纯净的、却又冰冷到极点的、如同绝对光滑的镜面一般的……透明的怨气。
她,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她,才是这面巨大“镜子”的本体。
而那些水晶吊灯,不过是她力量的延伸。
一个疯狂的、没有任何退路的、赌上一切的念头,在沈默那即将熄灭的意识里,轰然炸响!
不能攻击倒影。
不能破坏镜子。
唯一的生路,是去面对那个……创造了所有倒影的“本体”!
沈默猛地一咬舌尖!
一股浓重的、带着咸味的血腥气,在他口腔里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那片正在吞噬他的黑暗,为他换来了最后几秒钟的、宝贵的清醒!
他不再犹豫。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背上那根早己断裂的缆绳,彻底挣断!
然后,他像一条离水的、濒死的鱼,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水下宫殿的中央,朝着那架古旧的三角钢琴,朝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的背影,奋力地,游了过去!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所有“倒影”的注意。
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上,上百个属于“沈默”的倒影,齐刷刷地,停止了他们那诡异的自杀行为。
他们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上百双属于“沈默”的、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眼睛,透过那浑浊的海水,齐刷刷地,锁定在了那个正在向着“神明”靠近的、不知死活的本体身上。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庞大、更加恶毒的诅咒之力,从西面八方,向着沈默,碾压而来!
沈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辆无形的、高速行驶的卡车,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的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内脏,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揉捏。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在黑色的海水中,化作一朵凄美的、转瞬即逝的红莲。
可他没有停下。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只有一种……近乎于殉道者般的、决绝的平静。
他伸出了自己那只一首紧紧攥着黑色鹅卵石的手。
他将那颗从水鬼身上得到的、代表着“安宁”与“钥匙”的石头,像一个即将献上祭品的信徒,缓缓地,伸向了那个近在咫尺的、娇小的背影。
他想将它,放在那架正在弹奏着无声童谣的钢琴上。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敌人。
他想告诉她,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光滑的琴盖的瞬间。
那个一首背对着他的小女孩,动了。
她停止了弹奏。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一张光滑的、如同镜面般的、没有任何五官的脸,出现在了沈默的面前。
紧接着。
那面镜子,裂开了。
不是破碎。
而是像一朵莲花,无声地,绽放。
镜子的中央,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只小小的、惨白的、属于一个真正女孩的手,从那道裂缝里,缓缓地,伸了出来。
它的目标,不是沈默。
也不是那颗黑色的鹅卵石。
而是……沈默那颗正在缓缓停止跳动的、温热的……
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