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匆匆逃离病房的身影，还有林小满撞破秘密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如同两颗深水炸弹，在林小满的脑子里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将她之前对这位“铁公鸡”总裁的所有认知炸得粉碎。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神秘的好心人！那个一掷千金、匿名包揽了天文数字医疗费、还细心保护了王大姐一家自尊心的活菩萨！）
（这怎么可能？！这和他骑共享单车、数回形针、连奶精都舍不得多放一盒的抠门形象…完全对不上号啊！）
（难道…他有双胞胎兄弟？！或者…被外星人附体了？！）
林小满抱着果篮，像个木头人一样被王大姐热情地拉进病房。小石头抱着那只崭新的、毛茸茸的大熊玩偶，开心地冲她笑，小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睛里己经有了光彩。王大姐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顾寒的无限感激。
“小林啊，你是不知道…”王大姐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却透着暖意，“那钱…那么大的数目，医院催得紧，我都快急疯了，亲戚朋友借遍了也差得远，感觉天都要塌了…就在这时候，医院突然通知我，说有个慈善项目选中了我们小石头，所有费用全包了！我当时…我当时就瘫地上了，以为是做梦啊！”
“后来…后来才知道，是顾总…”王大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敬畏，“顾总他…他不仅付了钱，还特意交代医院和那个慈善机构，绝对不能说是他个人捐的！就用那个什么…基金的名义！还让医生护士都统一口径，说是医疗研究项目资助！就怕我们娘俩心里有负担，怕别人知道了指指点点…”
林小满听得心头震动。（慈善基金…医疗研究项目…统一口径…）这哪里仅仅是付钱？这分明是编织了一张巨大而温柔的网，小心翼翼地托住了摇摇欲坠的王大姐一家，将援助的痕迹抹去，只留下“幸运”和“希望”的表象，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她们的尊严和平静！
“顾总刚才来，也一点没提钱的事！”王大姐继续说，眼睛亮晶晶的，“他就问了问小石头感觉怎么样，喜欢吃什么水果，还…还摸了摸这个大熊的头…”她指了指小石头怀里的大熊，脸上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顾总他…好像不太会跟小孩子打交道，动作有点…嗯…僵硬，但小石头可喜欢这个大熊了！顾总还说，等小石头好了，可以去公司玩…小林你说，顾总他…他是不是面冷心热的大好人？”
（面冷心热…大好人…）林小满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大熊，再看看王大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之前顾寒那略显笨拙地拍熊头的画面再次浮现。（他确实是…用了心。连送玩具都考虑到孩子的喜好，而不是随便买个贵的。）
“是啊，王姐，顾总他…真的很了不起。”林小满由衷地说，心里五味杂陈。感动、震撼、羞愧（为自己之前对顾寒的腹诽）、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离开医院，林小满没有首接回家。她鬼使神差地骑着共享单车，慢悠悠地绕着启明科技的大楼转了一圈。暮色西合，华灯初上。大楼依旧气派，楼下的共享单车方阵依旧壮观。但此刻，在林小满眼里，这座笼罩在“抠门”疑云下的钢铁森林，似乎多了一层朦胧而温情的滤镜。
她想起张大爷李大妈忧心忡忡的“破产论”，想起同事们对糖包奶精的精打细算，想起自己那个印着LOGO的廉价马克杯…再想起医院里王大姐感激的泪水和顾寒匆忙离去的背影。
（顾总…您这‘勤俭节约’，抠是真抠…但暖起来，也是真能暖到人心窝子里啊…）
**启明科技，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顾寒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文件，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钢笔在修长的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
助理安静地站在一旁汇报：“顾总，王秀芬女士儿子的治疗进展顺利，基金会那边己经将后续款项安排妥当，确保没有任何信息泄露。医院方面也再次确认过，所有接触人员都统一了‘医疗研究资助’的口径。”
“嗯。”顾寒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没什么情绪。
助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另外…林小满女士今天下午也去了医院探望…她…似乎…撞见了您离开病房。”
钢笔转动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顾寒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知道了。”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助理识趣地不再多言，安静退下。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顾寒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昂贵的真皮椅背上。他闭上眼，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过病房门口林小满那张震惊到呆滞的脸，还有她怀里那个无比扎眼的大果篮。
（她看到了…）这个认知让顾寒心底升起一丝罕见的烦躁。（麻烦。）
他做事向来追求精准、高效、可控。匿名捐助，通过慈善基金操作，统一口径，都是他精密计算后最完美的方案——既能解决问题，又避免了无谓的感激、关注和可能带来的麻烦（比如员工们纷纷效仿找他借钱）。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在幕后，习惯用数据和规则说话。
林小满的意外闯入，就像一颗偏离轨道的陨石，砸碎了他精心构建的、滴水不漏的幕布。这让他感到失控和不悦。
（那个果篮…）顾寒的思绪又飘到那个果篮上。（一看就是员工凑份子买的…意义大于实用…浪费。）他习惯性地在心里评估了一下性价比，但很快，这个念头被另一个更强烈的想法压了下去。
（她去医院…是代表同事去看望的？）顾寒的眼前浮现出林小满在茶水间组织募捐、手绘海报时那副充满干劲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还有之前，她试图把那盘番茄炒蛋端给销售部…（这个林小满…好像总是…有点多余的同情心？）
这份“多余的同情心”，在顾寒那套以效率和成本为核心的价值体系里，本该属于“无用”甚至“累赘”的部分。但此刻，想到她抱着果篮站在病房门口的样子，那份“多余”，却奇异地没有引起他惯常的反感。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算了。看到就看到。只要她不乱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心底那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情绪——一种被看到“另一面”的…不自在。
顾寒重新睁开眼，目光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和平静。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冰冷：“通知各部门主管，下季度办公用品预算，再压缩百分之五。节能方案执行报告，明早放我桌上。”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第二天，启明科技。**
虽然顾寒极力想维持一切如常，但有些变化，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己经悄然扩散。
茶水间里，印着LOGO的廉价马克杯依旧在使用，但往募捐箱（现在改成了祝福箱）里塞小卡片和祝福语的人更多了。大家谈论起王大姐和小石头时，语气里多了真切的祝福和对那位“神秘好心人”的由衷钦佩。虽然没人知道那就是顾总，但一种无形的、温暖的氛围在悄悄流淌。
林小满坐在工位上，看着隔板上那张《节能环保倡议书》。顾寒那力透纸背的签名依旧冷硬，但此刻在她眼里，似乎多了一层不同的意味。（勤俭节约是真的…但这份‘节约’，和他为小石头花的‘不节约’，也许…并不矛盾？）
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头顶的感应灯依旧灵敏，稍微一动就熄灭。但这一次，当灯光暗下去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烦躁地僵住不动，而是轻轻地、幅度极小地挥了挥手。灯光重新亮起。
（省电是省电…）她看着亮起的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但顾总啊…您这‘抠门帝国’里藏着的这份低调的温情和尊重…好像…更亮一点？）
张大爷和李大妈依旧在角落里小声嘀咕。
张大爷：“老李，你看大家…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没那么愁眉苦脸了？”
李大妈：“是啊…王大姐家那事，听说解决了？有贵人相助？唉，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不过…”她看着空荡荡的停车场，“咱们公司这勒紧裤腰带的架势…我看还是得省着点！我这拖把，再用半个月！”
启明科技的大楼里，“抠门风暴”仍在继续。共享单车的铃声，节能感应灯的明灭，马克杯里寡淡的咖啡…一切如旧。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林小满知道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那位“铁公鸡”总裁，如何用最“浪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了一个保洁工家庭尊严的、温暖而精彩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她心底，悄悄点燃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