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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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新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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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钢筋脊梁
作者:
南粤帅奇门
本章字数:
5358
更新时间:
2025-06-26

病房窗玻璃上凝的霜化了,留下蜿蜒的水痕,像干涸的泪。倒春寒的湿冷气贴着窗缝钻进来,搅动着消毒水和药膏残留的沉闷。老周额角的缝线拆了,留下一道粉红凸起的肉棱,像盘踞在眉骨上的一条蜇伏的虫。左手掌心的纱布也拆了,狰狞的缝合疤痕暴露在空气里,深紫色,边缘泛着新肉的红,摸上去是粗糙的硬块,带着麻木的钝痛。肩胛骨深处的闷痛成了背景音,只有阴雨天会陡然尖锐起来,像生锈的铁钎在骨缝里搅动。

能下地了。动作迟缓,每一步都带着骨头摩擦的滞涩感。王福贵吊着的石膏也拆了,那条胳膊明显细了一圈,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吊在身侧,像一截失去水分的枯枝。他试着活动手指,动作僵硬笨拙,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着,不知是骂这胳膊,还是骂别的什么。

“劳动者权益保障中心”的老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熟悉的、带着抱怨的吱呀声。门框上修补过的痕迹还在,像一道丑陋的疤。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光柱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办公室里比医院还冷清。林小雨坐在电脑前,眼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单调的哒哒声。陈默在整理一摞厚厚的、贴着不同标签的案卷。角落里,那张属于刘老蔫的旧藤椅空着,上面落了一层薄灰。玻璃罩下,那块嵌着钢筋碎片的木托,还有压在下面的汇款单,在斜射的光线里沉默着。

“周叔!福贵哥!”林小雨和陈默同时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迎接归家人的轻松。

老周没应声。佝偛着背,一步步走到自己那张旧木桌前。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冰凉的触感。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是王海燕那边转来的“宏建集团欠薪工人先行支付情况汇总表”。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串数字。田有粮的名字排在前面,一万八千块,己支付。

“回来了就好。”陈默倒了杯热水放在老周桌上,“王科长那边效率真高,宏建账户里清出来的钱,优先支付欠薪和部分工伤赔偿,己经覆盖了登记在册的七成工人。剩下的,也在走财产拍卖程序了。”

“哼,”王福贵用那只勉强能活动的手,笨拙地拉开自己那把椅子,重重坐下,椅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七成?够个屁!张春梅那假手指头,能装上了?赵大栓那吓疯了的药,能当饭吃?”

林小雨脸上的轻松淡了下去,推了推眼镜:“张大姐那边……劳动能力鉴定评级下来了,够不上最高等级,赔偿金……只够最基础的那种机械手指,而且后续维护费用很高。赵师傅……还在精神卫生中心,治疗费……缺口很大。王科长那边说,宏建剩下的钱,要优先支付拖欠的社保和税款,还有那些被坑的小供应商闹得凶,也得分一杯羹……工人这边的后续治疗和补偿,得排后面,或者……走别的途径。”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被那杯热水蒸腾出的白汽,刚升起一丝暖意,又被窗外倒灌的冷风吹散了。宏建那庞然冰山崩塌的轰鸣似乎还在耳边,掀起的巨浪却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泥泞、更加复杂的滩涂。冻土的表层被掀翻了,涌出的热流短暂地暖了几个根,可底下露出来的,是更盘根错节、更冰冷的顽石——官僚的程序、有限的资金、庞大的债务窟窿、以及无数个被冰山崩塌波及的、嗷嗷待哺的“受害者”。工人的血泪,在这新露出的冻土上,依旧是最容易被冻结、被覆盖的那一层薄霜。

“还有这个,”林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奈,点开电脑屏幕上一个文件夹,“周叔,您看看。”

屏幕上,是十几张照片。背景各异:有灯光昏暗、堆满货物的仓库;有空气污浊、机器轰鸣的小作坊;有尘土飞扬、防护简陋的建筑工地。照片的主角,是形形色色的工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缝纫机前,手指被布条胡乱缠着,渗出血迹;一个精瘦的男人在仓库里扛着沉重的箱子,腰上只系着一根麻绳充当“护腰”;一群戴着劣质口罩的工人,在粉尘弥漫的车间里操作着机器……

“都是这几天找过来的,”林小雨叹了口气,“宏建倒了,可‘鲜速达’那种模式……遍地开花。没合同,没保险,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手指头切了、腰砸断了、肺里吸满了灰……老板一句‘你不是我员工’,‘个体户’自己负责,就能把人一脚踢开。劳动监察跑断了腿,可取证难,定性难,老板们滑得像泥鳅,换个马甲就能重来。”

她调出一段录音,点击播放。

一个男人惶恐而绝望的声音:

“……俺在‘快送’平台跑单,摔断了腿……平台说俺是‘个体工商户’,跟他们是‘合作关系’,只赔了点医药费……误工费一分不给!账号也封了!俺去劳动局,人家看了俺签的‘电子协议’,摇摇头,说这个……这个很难认定劳动关系……让俺去法院告……告?俺哪有钱请律师?哪耗得起啊?……”

录音结束。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宏建是倒了,可它底下那套喝人血的‘灵活’法子,像病毒一样传开了!现在到处都是‘个体户’!快递、外卖、网约车、加工厂、小工地……老板们尝到了甜头,变着法地钻空子!劳动监察那点人手,查不过来!仲裁院那边,王科长再拼命,也架不住案子像潮水一样涌!”

“娘的!”王福贵仅剩的那只还算有力的手,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哐当一跳,“炸了一个宏建,冒出来一百个‘小宏建’!这冻土……这冻土底下是他妈的老鼠窝!挖不完!”

老周佝偛着背,沉默地听着。浑浊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些照片和录音文件上,又缓缓移向窗外。阳光似乎明亮了些,可照在对面那栋新建的玻璃幕墙写字楼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那栋楼里,也许正有无数个新的“鲜速达”、“快送”,在光鲜亮丽的招牌下,运行着同样冰冷吸血的机器。

他布满裂口的手指,轻轻抚过左手掌心那道深紫色的、凸起的缝合疤痕。粗糙的触感,麻木的钝痛。这疤,是敲开上一块冻土留下的勋章,也是面对新冻土的入场券。

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某平台LOGO冲锋衣的年轻人,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头盔夹在腋下,脸上带着和李响如出一辙的焦虑和风霜。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请……请问……这里是帮工人的地方吗?”年轻人的声音干涩,“俺……俺叫吴强……送外卖的……腿……腿摔了……平台不管……劳动局说俺是‘个体户’……俺……俺实在没辙了……”

老周浑浊的目光,从窗外冰冷的玻璃幕墙收回,落在这个叫吴强的年轻人脸上。那神情,和当初扑倒在中心门口、攥着血汗账的田有粮,何其相似。

冻土未融,新寒己至。

宏建的冰山崩塌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更广阔、更坚硬、更狡猾的冻土,己无声地蔓延开来。那套抽筋剥皮的“灵活”之冰,正以更快的速度、更隐蔽的方式,冻结着更多吴强的腿,更多张春梅的手指,更多赵大栓的魂魄。

老周布满裂口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那道深紫色的疤痕,在透过窗户的冰冷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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