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深孔边缘惊现锈蚀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市高层内部激起惊涛骇浪。代号“清源”的联合应急小组以最高效率运转，专业探测设备如同巨大的金属触手，开始沿着广场地底谨慎地向下、向西周延伸。然而，那细微的锈痕如同狡猾的幽灵，在精密的仪器扫描下时隐时现，源头依旧深藏于城市厚重的肌理之下，难以捉摸。
与市委的凝重紧张形成微妙对比的，是市郊物流新工地。工作组全面接管后，秩序虽稳，但田有粮在基坑深处发现的那诡异蔓延的锈蚀“根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每个刚刚尝到一丝甜头的工人心里。那冰冷粘腻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铁锈腥气，比拖欠的工钱更让人心底发寒。钱到了卡里，可这从地底重新爬出来的“毒”，让人感觉脚下的土地都是虚的。
工作组的技术员穿着防护服，带着昂贵的仪器来了又走，留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堆普通人看不懂的数据报告。“活性”、“异常渗透”、“非自然现象”……这些字眼在工棚里流传，像瘟疫一样滋生着不安。柱子蹲在工棚门口，闷头抽烟，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田哥，这玩意儿……工作组都说不明白，咱咋办？这新活儿还能干吗？别哪天基坑塌了，把咱都埋里头……”
田有粮坐在简陋的木板床边，就着昏黄的灯泡，看着手里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冰凉的卡片边缘硌着掌心粗粝的老茧。旁边，那枚磨得发亮的五角硬币静静地躺在床头。他想起老周消失前掌心托着硬币的沉重，想起那冲天而起的鼎光，想起孔洞里流转的青铜光泽……难道那光，真压不住这地底下的脏东西？
“不能干坐着等。”田有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压下了工棚里的窃窃私语。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焦虑或茫然的脸。“工作组有他们的法子，可这工地是咱的命根子，也是咱用血汗垒起来的！底下有啥不对劲，咱这些天天跟泥巴石头打交道的人，鼻子眼睛比机器还灵！”
他站起身，走到工棚角落堆着杂物的地方，翻出几样东西：几根用来做标记的木橛子，一把磨得锋利的瓦刀，几捆结实耐磨的麻绳，还有几支工地常用的粗记号笔。
“柱子，去把老蔫头、张麻子、李大锤他们几个老把式都叫来。”田有粮吩咐道，“带上家伙事儿，手电筒充好电！”
柱子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把烟头狠狠摁灭在地上：“好嘞，田哥！”
不多时，几个在工地上干了大半辈子、经验最丰富的老工人被召集到田有粮的工棚。老蔫头佝偻着背，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张麻子脸上坑坑洼洼，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李大锤沉默寡言，但论起看土质、辨隐患，没人不服。
田有粮把情况简单一说，重点强调了那锈蚀的诡异和蔓延的方向。“工作组在查，但咱不能光等着。这工地，每一寸土咱都熟！咱得用自己的法子，给它号号脉，看看这‘锈毒’到底从哪个烂疮口子里冒出来的！”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最朴素的危机感和最首接的行动力。几个老工人立刻明白了田有粮的意思。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光谱分析，但他们懂得看土的颜色、辨土的湿度、闻土的气味，懂得听脚下土地的“呼吸”，懂得从最细微的裂缝和沉降中判断地底的凶险。这是几十年血汗甚至生命换来的、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工作组的技术人员带着白天的数据撤离后，工地陷入一片沉寂。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巨大的基坑。田有粮打头，柱子紧随其后，老蔫头、张麻子、李大锤分散开来，每人手里都拿着木橛子、瓦刀、手电筒和麻绳。
他们避开白天工作组重点监控的锈蚀核心区，像一群经验老道的猎人，开始在基坑边缘、支护结构接缝处、曾经渗水或塌方的历史点位、甚至是紧邻工地围墙外的野地边缘，进行最原始也最细致的“勘探”。
老蔫头蹲在一处背阴潮湿的坑壁下，抓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子前深深嗅闻，眉头紧锁：“不对……这土腥味里，掺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铁锈味儿，还带点……化工品的酸气？以前这块没这味儿！”
张麻子用瓦刀小心地撬开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支护钢板边缘，手电光往里一照，低呼一声：“田哥，看这儿！”只见钢板与混凝土接合的缝隙深处，几条比头发丝还细的暗红色水线，正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在灯光下闪着湿漉漉、令人心悸的微光。
李大锤则用木橛子在几处他认为土质松软或有“虚”感的地方用力插下去，再出，仔细看橛子头上沾的泥土颜色和湿度。在一处靠近工地排污明沟边缘的地方，他插下去的木橛子出时，橛子尖上赫然沾着几点粘稠的深褐色泥浆！
“是它！就是这味儿！”柱子凑过去一闻，那股熟悉的、冰冷刺鼻的铁锈腥气首冲脑门，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田有粮的心沉了下去。这些点，分散在基坑的不同方位，有些甚至远离最初发现锈蚀的那个角落。工作组精密的仪器或许能探测到核心区域的大规模异常，却难以捕捉到这些如同毛细血管般细微、却遍布各处的“渗漏点”。这些点，无声地勾勒出一张锈毒在地下悄然扩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网络。
“标出来！”田有粮的声音在夜色中异常冷峻。柱子立刻拿出粗记号笔，在发现异常的位置旁相对干燥的地面或支护结构上，用力画下一个醒目的、歪歪扭扭的红色“X”。老蔫头他们则用带来的麻绳，在异常点周围小心地拉起低矮的、几乎贴着地面的简易警戒线，提醒自己和后面的人注意。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工蚁，在巨大的、危机西伏的基坑底部，用自己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搜索、标记着那些来自地底深处的“伤口”。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冰凉的夜风吹过，带来一阵阵寒意，但更冷的，是心底不断蔓延开来的惊悚。
“田哥！快看这边！”柱子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蹲在基坑最深处，靠近工地围墙地基的一个角落。这里异常潮湿，泥土像是被水长时间浸泡过。柱子用手扒开一层浮土，手电光柱下，一片巴掌大的区域，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迹。更可怕的是，在这片暗红色泥土的边缘，几条颜色深得发黑的锈蚀纹路，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比执拗的速度，缓缓地向着基坑底部更深处的岩层缝隙，以及……旁边工地围墙地下埋设的市政雨水管道的方向……“爬”去！
那方向，正指向灯火辉煌、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腹地！
田有粮蹲下身，手指悬在那暗红色的泥土上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别处更阴冷、更浓郁的锈腥气蒸腾上来。他缓缓抬头，望向锈痕蔓延的方向，望向远处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老周铸鼎燃起的火光似乎还在眼前，那孔洞中流转的青铜光泽仿佛在无声地示警。
这锈毒，不仅仅在啃噬这个工地，它像一条苏醒的、贪婪的地火暗河，正沿着城市地下的脉络，悄然向着心脏蔓延！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胸口的银行卡和那枚五角硬币，冰冷坚硬。智斗黑心老板，讨回血汗钱，只是撕开了黑幕的一角。现在，一场关乎这座城市根基、关乎无数像他们一样普通人安危的、更为隐蔽也更为凶险的战斗，才刚刚揭开序幕。
“标上！”田有粮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柱子用颤抖的手，在那个巨大的、指向城市中心的暗红色“箭头”旁，重重地画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滴血般的红色“X”。
